这座神隐在大漠中的鬼城，秩序早已分崩离析。

东半城酆都被两大神意和十一位通玄围城，已成死局，只走脱了“泰山府君”一人。

天痕剑与焚海琴没有参与下方的激战，因为酆都之中，实际只有“泰山府君”有威胁。

十殿阎罗中，直属「地府」，有资格进驻酆都的只有第二殿“楚江王”，第四殿“五官王”，第五殿“阎罗王”，第六殿“卞城王”，以及第七殿“泰山王”。

“楚江王”秦芸已经背叛「地府」，“阎罗王”在洞庭君山死在陈昕之上，第五殿位置空悬，还没有新的阎罗王现身刺杀任务。

满打满算，酆都顶多只有三殿阎王，对上全是实力强劲，积年通玄的琴阁剑阁长老，完全不是对手。

更何况，如今在酆都中的只有两个阎王。一个在战斗刚开始就被“红白双剑”莫太风和莫太雷双剑合璧斩杀，另一個则被“玉珠六阳律”合奏《广寒歌》，冻成冰雕。

焚海琴脚踏虚空，立于天穹，感知扫过整座酆都，语气感慨：“俨然一座城中之城，如此鬼窟，藏匿于白虎蜃市，昆仑山下，宗门却从未发现，叫「地府」刺杀了多少豪侠义士……”

“天痕剑”站在她身旁，身形欣长，一袭黑衫像是墨中染出，袖口、腰间、双肩点缀着暗红云状纹。

左手倒握着一把长剑，剑刃一侧居然是如鲨利齿，渗人的杀意叫人望之心惊肉跳。

“有白虎蜃市遮掩，行走下山，不一定得见真面目。而且，白虎蜃市背后特殊，宗门弟子身份敏感，行走不可能深入鬼市仔细调查，只能按蜃影指引，正常入市，一早就被酆都察觉。”

“天痕剑”许令淡淡开口，言语间不是为宗门开脱，而是让师妹不用有愧意。

“师兄，我是觉得……”

焚海琴说至一半，改为传音：“酆都规模之大，白虎蜃市不可能瞒在鼓里，关外八…卫，在其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合作者？还是主导者？

亦或者只是幕后者的手套？

“天痕剑”微微侧眸，他知道师妹的真正意思。

五方鬼市成立有先后，麒麟鬼市早在宋代就存在，而白虎鬼市则是其中最晚出现的，太祖设立关外八卫后，八大指挥使家族才暗中建立起鬼市。

而同样的，「地府」，也几乎在太玄开朝才出现，与国同岁。

同时出现在此处的三者，诞生时间也几乎相同，很难不让焚海琴联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

“若是如此，陈…大侠又怎会屡次遭遇「地府」刺杀，且还主动向我们透露酆都的位置。”

“天痕剑”顿了顿，他还是有点不习惯改变的称呼。

“天痕剑”如此劝到。

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话中全是漏洞。

光论庙堂，朝中往前有清流、严党相争，因争斗被罢免获罪的官员不在少数，如今，清流也并非一家独大，内部倾轧逐渐浮现。

——共谋一堂，不一定和和气气。

以神衣卫被「地府」刺杀，而给出的推断，并不正确。

“天痕剑”清楚这点，同时他更清楚，深究下去对昆仑派并非好事。

“这样子……或许，真是我想太多。”

焚海琴声音空灵，带着些淡淡的迷糊和困惑，但旋即急转直下，冷若玉虚峰上的万古寒冰：“但八大家族绝对和「地府」脱不了干系，若无他们的掩护，酆都不可能潜伏在鬼市中，也不可能与全国的鬼罗楼保持不被发现。”

“八卫散居大漠，但以神意的速度，一日内可行八城。白虎蜃市外有迷阵环绕，消息传不出去，师兄你和我一人四卫，可在一日之内，扫清八家！”

最后一个字落下，悬在焚海琴右手旁的本命琴琴弦无风自动。

铮——

一声若金戈铁马的肃杀之音叫“天痕剑”都感觉酷寒如冰河覆心。

如此杀性。

小师妹还是小师妹……

“天痕剑”心中微微一叹。

师妹自幼失明，被遗弃于昆仑山下，幸被师尊抱走，收入门下。

三岁学功，摸琴而不舍。

师尊却让师妹抱着琴玩了三年，六岁才正式教她琴功。

结果三年里，师妹已经在流连琴阁间，无师自通了一曲杀气最重的沙场乐《平天下》。

《平天下》就算是琴功小成的琴士也很难研习掌握，而小师妹就仿佛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般，在琴阁听了三年，就已经学会。

可那曲《平天下》，空有杀心，而无气魄。只能将天下屠杀殆尽，而无法平定天下。

师尊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收走了师妹的琴，让师妹去学了六年剑。

十二岁时，师妹才重新回到琴阁学功，荒废了六年的琴功，她一上手就轻车熟路，再一曲《平天下》，完美无瑕。

师妹学会了控制杀性，但杀性不会凭空消失。

二十年前，西北大漠的魔头最害怕的不是昆仑派剑仙斩妖除魔的剑光，而是一曲《平天下》的前奏。

……门内的担忧无不有道理，所以才会有他跟着下山，即是帮助师妹，也是限制师妹。

“仅此而已。”

“天痕剑”思忖半响，终是点了点头，同时告诫道。

“好。”

焚海琴嫣然一笑，不假思索道。

轰——

就在此时，两人若有所思，望向西边的大漠，

那里是白虎蜃市的迷阵范围，云间闪耀着隐隐的金光，好似有尊慈悲的金身佛像一闪而逝。

通天彻地，毫无疑问的法域天威。

紧接着，五道神光交替闪现，大地连连震动。

焚海琴愕然：“那是……”

“难道说……”

“天痕剑”也扬了扬眉头，不对啊，以那位的事迹和展露的功法，不可能凝聚出这种法域。

不过一想到，自那位成就神意后，寥寥无几但含金量十足的出手记录中，也没有出现过法域，“天痕剑”又有点没把握了。

这时，焚海琴微微松了口气：“泰山府君在劫难逃，师兄，到我们了。”

“天痕剑”无声地点头。

两人从天穹上落下，原本横压在天上的法域也随之收回。

酆都变成了一片废墟，不完全是焚海琴和天痕剑的破坏，“泰山府君”的鬼手法域探出之时，撕裂大地，吞噬了附近的几座房屋。

“阁主！”

莫太风御剑而来，抱拳禀告道：“酆都中无一人逃走，但毗邻的白虎蜃市中必然有「地府」中人，混在人群之中逃了出去。”

“好。”

“天痕剑”赞口道，焚海琴静立如柳。

莫太风再度开口：“刚刚粗略扫过酆都，除了已经化作废墟的房屋，城中还有一座藏着天材地宝和金银的秘库，数量无法估计；一座养着上百名孩童训练作鬼卒的院子……这些我们该如何处置？”

“数不尽的天材地宝和金银？”天痕剑冷笑一声：“「地府」积攒的刺杀任务悬赏，这些东西，还有那座院子，我们都不要动。”

“麻烦的事情，让对口的人去处理。”

莫太风猜道：“阁主是指官府？”

“你们守好鬼市就行，等朝廷的人过来，或者等那位也行，让他去烦心。”

天痕剑说罢，微微一笑：“借我们昆仑的力量，总不能白借给他。”

“那位大侠吗……好。”莫太风点了点头，忽然反应过来：“阁主，我们守好鬼市？”

这回，焚海琴的声音响起：“酆都和白虎蜃市的事情，八大家族必须给个说法。”

酆字出口时，两人还在莫太风神身前。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红剑道人”身前已经变得空荡荡。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时间略微往前推。

“泰山府君”被剑甲·破妖秽一剑贯穿之时，数不尽的人从白虎蜃市中逃向沙漠。

其中既有慌不择路的鬼商和鬼客，也有着急通报家族的八大家族成员，以及回家养伤，跟着舅舅，混在白泉商会的“青章捕风”王林。

“刚刚的安全道途不知还有没有用，若是被关闭了，自己也必须另寻他路。”

王林以极快的轻功回到坊市大门，旋即以捕风秘术收敛气息，跟着一位地位明显不低的鬼市掌管身后，沿着他的步伐闯进迷阵。

但渐渐的，跟在他背后的王林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自己前方空无一人。

“不可能！自己明明严格按照他的行动跟随，迈步频率、脚印位置、步履轻重都基本相同……怎么会他不受影响自己却受了迷阵影响。”

王林心中一惊，慌张地打乱着四周。

却惊讶的发现，自己来到了入市时的安全道途上，杂乱的靴印和骆驼蹄印还没有被风沙掩埋。

“事已至此，只能搏一搏了。”

王林提气运起轻功，几次跳跃腾空，讶然发生这条道路好像仍是安全的。

皇天在上！

王林心中不由得感谢皇天照拂，运气极佳，误打误撞逃出了迷阵……

倘若陈昕知道王林的想法，肯定会忍不住翻个白眼。

白虎蜃市行事谨身至极，入市时间一到，迷阵的安全道途立刻关闭，被衍幻虫的惑气笼罩。

是他掌控迷阵，把王林“送”到安全道途上，一路开绿灯给他送出去。

至于其他人，则全都被困在迷阵中打转。

昨日埋下的伏笔，一夜之间感染了一半衍幻虫族群。

今日陈昕入市，运转《御蛊术》，这座迷阵瞬间易主。

“劣质版的「避毒珠」……”

陈昕看着一个从白虎蜃市深处冲出来的贵公子，身后一堆仆从，他慌乱地拿着一颗淡黄色的小珠子，朝前后左右死命挥舞。

这种「避毒珠」效果只有「辟毒珠」的十分之一，但出了苗疆，仍是千金难求的宝贝。

“应该是八大家族中的哪个少爷。「避毒珠」对衍幻虫的确有效，能驱开它们，让出一条道路，但对有人控制的迷阵无效。”

“也就是说，这座迷阵并非八大家族的手笔，那就只剩下一人了……泰山府君。”

说曹操，曹操到。

陈昕眼神一凝，敏锐地察觉到《一叶障目》的痕迹。

他已经从秦芸口中得出这部匿息法的法门，推演至炉火纯青后，但凡有人施展《一叶障目》，都躲不开他的感知。

唰——

空气倏然间荡起涟漪，一只状若枯木的手掌探了出来，抓向陈昕后心。

陈昕呆站在原地，一手托腮，好似在沉思，没有觉察到身后的危险。

“泰山府君”将自己的杀意和敌意压到极致，悄无声息使出一招《天绝地灭大搜魂手》。

焚海琴和天痕剑忽然打上门来，必然有人给昆仑提供消息。

“泰山府君”逃出酆都，本想以迷阵拖延时间，却发现自己的控虫术失效了，遍布在白虎蜃市外的衍幻虫被更加高级的御蛊术掌控。

发现这点，“泰山府君”继续维持《一叶障目》，在迷阵之中找到了眼前之人。

功力莫测，身份神秘，却出现在这里，抢夺了迷阵的控制权——此人定然和酆都的暴露有关，“泰山府君”不知晓他知道了多少，但只要有一丝涉及到天靖帝的可能，他就必须掐灭。

而且，如今自己被焚海琴和天痕剑联手重创，必须尽快恢复实力……

权衡之后，“泰山府君”悍然出手，以阴邪诡异的《天绝地灭大搜魂手》杀人、吸功！

嗡——

“泰山府君”感觉自己好像在吸摄一块坚不可摧的断龙石，全力施展《天绝地灭大搜魂手》的情况，居然还会出现吸不动的情况？！

一时间，“泰山府君”惊魂不定，自己貌似惹到了不该惹的家伙……

“没想到真元还有这种特性。”

面对吸功武学，真元厚重如皇天后土，纹丝不动。

陈昕啧啧称奇地转身。

“泰山府君”警惕地飞身而退，一击不成，当即远遁千里。

《一叶障目》加身，“泰山府君”小心地掩盖自己的气息。

陈昕嘴角噙着冷笑，毫不掩饰自己的神意特征，法域【佛子相】顶天立地！

步步生莲，脑后生佛晕普度众生的十丈佛子金身从天上俯视而下，慈悲为怀的同时却隐约给人一种睥睨天下的至尊崇高感。

陈昕运转《浑天宝鉴》，【佛子相】脑后的佛晕从单一的金色变化为白、玫、黄、蓝、紫五色流转如轮。

陈昕毫不保留地调动真元，佛子金身一同落掌，五式浑天神掌覆天盖下。

白云烟·佛光初现！

玫霞荡·金顶佛灯！

土昆仑·佛动山河！

碧雪冰·佛问迦蓝！

紫星河·迎佛西天！

轰轰轰轰轰！

原本只有一色的大漠瞬间变得姹紫嫣红，方圆百丈内的上百座沙丘瞬间被荡平。

如此恐怖的异象，白虎蜃市中几乎所有人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