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里,长孙弘变得老实了,天天准时与李家三兄弟一同去书院,规规矩矩的上课,认认真真的听讲,在矮几后面跪坐得无比端正,周夫子讲课时也听得仔细,有时还举手发问,颇有三好学生的样子,让周夫子连连点头。
“长孙弘,这次的文会,知县知州都要来,听说连监司帅司的长官也会赏脸,这是十年来鲜有的盛况,极为难得。”中午散课后的空隙里,周夫子留下长孙弘,叮嘱道:“你虽有魏翁的推荐信,解试问题不大,但人要有本事在身,才不会为人所轻视,魏翁于你推荐,也担了干系,你且不要懈怠,让别人以为魏翁徇私,推荐庸人,即污了自己名声,也丢了魏翁脸面。”
“学生省得了。”长孙弘很兴奋,问:“监司帅司的人也要来?那这次文会岂不是仅仅合州一地的事,影响力会扩散到整个潼川府路?”
“不止啊。”周夫子撸着下巴上的白胡子:“监司和帅司掌川中四路,与别处不同,川中四路因为地势封闭,自成一体,又紧邻夏国边境,转运使司和制置使司没有每一路都设一处,而是四路统掌,如果能抓住这次机会,让他们高看一等,就等于在四路学子中占了先手,吏部会试的时候,也能占些起手。”
长孙弘恍然大悟,对南宋复杂的官职管辖,他并不是十分清楚,周夫子的解释让他明白过来,原来四川一地,虽分四路,却是制置使一人大权独揽,统掌军政,而转运使也管四路财政,这两人比四路分设的刑狱司权利要大得多。
他喜的抓耳搔腮,这回运气好,如果赛文魁在文会上一炮打响,能直供监司帅司,这广告就打得呱呱叫,文会上若能蒙某个大佬赞誉一声,传出去瑞福祥的纸还不大卖?这年头的名人效应远远超出后人想象,春秋战国时西施皱皱眉头都能在社会上掀起一场模仿潮流,效果就可想而知。
刻板的周夫子哪里知道长孙弘在想些什么,他还以为这少年高兴得脸皮抽搐是因为听到自己说的消息,想在众高官面前展示才华,于是欣慰的又道:“制置使即帅司,转运使即监司,两处衙门辖各地州府,即有考核属官之责,又有收捐纳粮之职,他们说一句话,比京城里的御史效果还好,你在文会上,要尽力表现,脱颖而出,文会虽不是解试,却从某种意义上说,比解试还重要,你要明白。”
“解试不是要蒙名字阅卷吗?”长孙弘不解,道:“监司帅司还能插手?”
周夫子瞪他一眼,把胡子扬一扬:“官场中的事,你个小孩还得多去了解,解试是省试,各地自行阅卷,个中事情,自己去想!”
点到即止,长孙弘心头雪亮,这他妈比后世的高考要污得多啊!
周夫子也不在这个问题多说,又给他讲解文会流程,原来这冬季文会,的确是模仿春试的规制,共分三场。
第一场比经义,也就是问答题,由组织者选取四书中的某一段提问,学生们作答,这场考的无非是背诵,只要把圣人注解答出来,就不会有错。
第二场考词赋,一般是现场出了题目,学生们立刻作一首词或赋,当即由众人点评,这个就比较难,词赋既要优美,又要附和题目,考的是过硬的功底,想要借枪手提前做好拿来过关很难。
第三场则是策论,也就是议论文。同样有个题目,选的是时下比较重要的政治**件,要学生们对此展开评论,提出观点,阐明条理。这一场最为考验人的水平,策论不能泛泛而谈,而要写出自己的论据和论点,切中要害。
三场下来,拔尖者就会被选出来,由在场最大的官员给予褒奖,一般是给点实物奖赏,钱财不多,却贵在让大家记住了你的名字,只要解试时不会过分的失常,一般来说就能顺利通过,等于拿到了一张通往会试的入场券。
川中四路人口众多,读书人更多如牛毛,一场解试人头攒动,水泄不通。合州一地的文会能惊动四路监司帅司,当然与这里曾经是周敦颐呆过的地方有莫大关系。
魏了翁在川中为政,大力推广理学,四路读书成风,文气鼎盛,周敦颐贵为理学大家,当然被推崇备至,如今虽然魏了翁被贬,但风气已成,宋朝又以文为尊,经过度宗理宗两朝时中央政府向全国的理学铺路,合州赫然成为了西南理学圣地般的地方,故而合州虽小,却是吸引了大批文士集中,每次文会,都有别的地方文人观摩,算是川中一个极为重要的文会。监司帅司为体现对文人的重视,多次前来也并不意外。
长孙弘大致明白了流程与规则,心里却并不是十分在意,能不能过解试根本就不重要,难道要真如周夫子所愿、去当那劳什子的官,然后苦苦的熬资历,等到有朝一日入中枢当宰相?还是算了吧。
在南宋当官,快活得了多久?
他盘算最多的,还是怎么才能让瑞福祥在文会上名头更响,把赛文魁行销全国,赚他一大笔,然后跑路才是正道。
知州衙门后院里,宗胜仙正与陈莹姐弟有说有笑。
“姐姐,你这次可一定要去。”宗胜仙笑着,两朵酒窝在她的鹅蛋脸上如两朵小花,绚烂无比:“石照县、铜梁县、定远县三地学子都要来,俊杰如云,才气横溢,合州文风本就在川中独领风骚,过来的才子们都卯足了劲头要在文会上露一手,盛况空前,不能不去!”
陈禹在边上听得心痒,大声喊道:“去的、去的,我们要去的,这等热闹所在,岂能不去?京城里每次文会,如大戏开场,好看得紧,宗姐姐说得利落,想必这边的文会也不会差多少。”
宗胜仙抿着嘴笑:“陈二哥看了,怕会说京城里的还比不上这边的哟。”
陈禹被这句话搔到了痒处,更是难耐,朝向坐在一边沉吟不语的姐姐嗅着脸道:“姐姐,去吧,去看看,反正这些日子无聊了,去看看也无妨。”
陈莹没说话,脸上阴晴不定,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宗胜仙看了很是奇怪。
“姐姐不是最喜欢这类谈文论道的场合吗?为何今日筹措不前?”宗胜仙问她:“前些天去城外长亭,那时姐姐还兴致勃勃,这次文会比上次要隆重许多,更应该去看一看啊。”
陈禹也在一边敲边鼓,上蹿下跳,鼓噪不休。陈莹犹豫了片刻,才红着脸,轻轻的问:“那个是不是那个叫做长孙弘的人也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