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女儿躲在屏风后面,偷听了大堂上你们的谈话,听李大使的意思,女儿觉得,他大概不会怪罪爹爹的。因为他也清楚,爹爹是靠他才当上的知州,庙堂上讲究门贴关系,爹拜了李大使的门下,就一辈子跟着他走了,哪有转换门庭的道理?如若这般,势必被朝堂所有士人官宦瞧不起,以后哪里还能做官?岂不自毁前程?”宗胜仙斟酌着说道,句句在理:“这道理人人都懂,爹爹做了这么久的官,更是深谙其中门道,李大使是知道的,按常理来说,他不会怪罪在爹的头上。”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如今人心不古,爹倒是自身坦坦荡荡,不怀小人之心,不过这几十年韩诧胄倒台,史弥远横行,原来的韩党倒过去的还少吗?”宗师道长吁短叹,连连摇头:“前车可鉴,就怕李大使投鼠忌器,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把我也打入背信弃义的奸人之中,存了害我之心就完了!”
他捏着茶杯,手腕上青筋暴起,显然极为气愤忧虑:“到时候李大使对我不满,桂如渊早就想害我下台,两边不靠,爹的命运,危险得很呐!”
宗胜仙一张俏脸在灯火下同样也忧色满面,沉默半响,无计可施,只得道:“李大使连夜奔走恭州府,想必就是怀有对爹的警惕之意,如此看来,爹恐怕尽快赶往恭州一趟,带上厚礼,述说缘由,表达对李大使的忠心,方可化解危机。”
宗师道长叹一声,将茶杯重重一顿,几乎把细瓷茶杯摔碎,口中道:“也只能如此了,唉,爹为官一生,经历过多少风险,今日看来,却不如一个毛头小子洞讯李大使的心,实在有些惭愧。”
宗胜仙听了,大为奇怪,问道:“毛头小子?”
宗师道说到这里,心境才轻松了几分,微笑道:“女儿你走得快,后面李杰见那小子的场面,你没有听到,我来告诉你,呵呵,没想到李杰聪明一世,却被一个小子算计了一次,出人意料啊,哈哈!”
于是他原原本本,将长孙弘进入大堂,与李杰对话的前前后后,都说了一遍,末了,才笑道:“搭转运使司的船运送货物,这小子真想得出来,这般变通,跟李杰给他一张凭由有什么区别?瑞福祥这次可算发了,从此货物出川,沿途税卡,谁还敢征他家的税?就算他在货物里夹带茶叶盐巴,也无人敢查缉的。”
宗胜仙眼睛亮起来,从身上摸出一张纸来,扬在手里道:“爹,你说的长孙弘,可是在文会上作出这首的人?”
宗师道瞅眼过去看了看,点头道:“正是此人,这首词也非常不错,本来应该点作文会头名,如若不是刺客搅局,他的名字已经被抄在城门口的文榜上了。”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他吟诵几句,赞道:“真的不错,此子才十二岁啊,比你还小上几岁,小小年纪,才华出众、胆色过人,还有反应急智,等他长大,不知能达到何等地步。”
宗胜仙道:“我记得,那日爹的宴会上,周夫子写的那首,也是他作的。”
“是啊,所以我才说他才华出众啊。”宗师道端起那碗燕窝来,抿了一口:“真奇怪,说起他,我却去了烦恼,喝得下东西了。”
“爹爹是爱才心切,方才如此。”宗胜仙笑道,抿嘴的样子俏容带姣,美丽动人。
她走过去,帮宗师道揉捏肩膀,敲打背脊,问道:“既然这人这么优秀,爹何不助他一臂之力,明年解试,送他一个前程,接下善缘,日后他有了出息,也好对爹是个助力。”。
宗师道喝着燕窝,笑着道:“我看你言辞之间,比我还要喜欢他,怎么着?看上他了?我可告诉你,这人我问过,是个寒门子弟,家里是务农的,他本人还在给人当书童,寄人篱下,跟我们门不当户不对,你可别动了心。爹一向惯着你,但这件事可没的商量。”
“啊!哪有啊!?”宗胜仙急了起来,手上重了几分,叫道:“爹可别乱说,女儿比他大,哪里会动什么心!”
宗师道被她捏得吃痛,赶紧躲避:“你既然没有此心,也就罢了,如此用力干什么?就不怕捏碎了你爹的肩胛骨?”
宗胜仙嘴上赶紧道歉,还不忘分辨自己不可能看上长孙弘毛头小子,心头却暗道:我没有动这心思,陈小娘多半动了。
距离大屋不远,另外一间院子里,同样亮着灯火,两个人影在一间房子里对坐,小院翠竹,青砖黛瓦,正是陈家姐弟的住处。
“姐姐,你也看到了,那个长孙弘,就是跟我打架的小子,如何凶猛了吧?哈哈,我败得可不冤。”陈禹兴奋的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双手双脚不停的比划:“砚台啊,他用的砚台,就那么迎面打过去,哈哈,就算铁做的腿也得打断的,他那么挥的,呵,就那么一下,那刺客就倒了!”
他索性站了起来,朝空中猛地抡起手臂,好像长孙弘在会场上挥舞砚台击打刺客那样,朝空中无形的人影猛击。
“好威风,好厉害!那么多人看着,怎么就不是我在下面呢?我一定做得比长孙弘还要好,你说是不是?姐姐!”
他扭过头,问陈莹。
陈莹却端坐着,看着铺在桌面上的一张纸,聚精会神的看,对弟弟的问话,如耳边过风。
当刺客在会场上出现、从舞台上挥舞刀子跳下来的时候,她跟侍女翠云,正从后面转出来,朝宗胜仙和陈禹坐的地方走过去,
因为人很多,她们在人堆里挤来挤去,很久都没有到地方,正在这时,伴着惊呼声,她看到了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
刺客出现,跳跃着横穿会场,直扑对面的官员坐席,事发突然,满场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所以长孙弘站起来,抄起砚台打人的场景,就像电影一样呈现在所有人面前,皱巴巴的布衫,脏不拉几的穿着,就那么站起来,势如星火般打了过去。
那一刻,陈莹仿佛看到了书上写的侠客,又或是人口相传的豪侠,总之,令人她的心中,产生了从未有过的震撼。
养在深闺接触的都是文质彬彬的书生,何时见过书生动武的?还是这般暴力的动武。
一直到回到州衙后院,陈莹的心都在跳,一半是因为惊吓,一半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就是那个登徒子!那个在河边草坡上可耻淫笑的恶人!再见面时,却如此让人惊讶。
她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的抄稿,呆呆的坐着,如若入定。
为什么那么猥琐的人,会写出这么好的词?还那么的有胆量,可以独力抵挡凶狠的恶徒?
为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