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册持弓看向自火光中现身的赤甲男人,犹如单薄的鬼魂。
鬼齿面掩去所有表情,让人无从判断他的想法。
躲在卫所里的那两个小子,就是王册提醒罗牧的“意外”。
也是唯二从王册箭下逃得性命的人。
受伤的那个“师兄”是混在人牙行最后一波逃兵中,赶在罡风肆虐前向外逃脱。
先是靠着身旁的人牙行护卫分散了王册的目标。
当王册注意到对方,随手射出一箭时,竟诧异的发现本该穿过胸口的箭矢仅是划过此人右臂。
像是有什么力量把这必死的一箭,削弱成了轻伤。
随后一团昏黄雾气突然出现,将这人包裹,王册竟短时间失去了对目标的感知。
意识到此人施展的手段不俗,且有人接应,王册果断留箭示警后跟了上去。
“师兄”与报信人的手段确实不俗,但他们忽略了一件事。
王册留下的箭伤,本就是一道标记。
闭口不言,是为“噤”。
我不语,自得见。
这就是“噤者”王册的独门手段。
凭着超脱五感之外的标记指引,王册就这么一路寻来。
随着注意力的集中,对负伤之人位置的掌控越发精确。
犹如本能觉醒。
直到方才王册察觉到自己留下的标记再一次模糊,这才开弓补上一箭。
他不急着击杀这两人,因为对方的种种行为让他感到有些违和。
既不像是人牙行的同伙,又不像是什么好人。
于是他打算等罗牧到场后再说。
只是王册没想到,先到场的会是如意道。
四道之一的如意道,在各国经营着赌场与地下钱庄。
道众多为坑蒙拐骗之徒,鲜有例外。
若是将春秋道的土匪们称为“强人”,那么如意道就是一帮烂人。
是不是烂人,王册不清楚,他也没想到能在一天之内见齐“四道中人”。
但他知道这个自称“陈秋”的家伙很强。
五行奇术中的遁术门槛都不低,何况是作为凶险的火遁。
对方就借着一滩未灭余烬现身,手段可见不俗。
似是山中遇猛虎。
恰逢对手。
短暂的对视后,王册忽然抬手一箭。
刚刚还客气抱拳的赤甲男人当即挥拳,间不容发击碎将要擦身而过射入卫所的箭矢。
但一箭击碎,又是两箭同时袭来。
一射这赤甲男人右脚,一射半身甲未能保护周全的左肩。
自称陈秋的如意道众微微皱眉,挥出的右拳忽然舒展五指,化拳为掌,一击上撩。
随着这一掌撩来,一蓬烈火骤然随着他挥舞轨迹炸开,轻易将两枚箭矢融化。
掌势已尽,陈秋立刻收拢五指,望向屋脊处,刚准备开口就发现那里已空无一人。
这位如意道强者豁然瞪大眼睛,左手第一时间反手护住脖颈,右臂弓起毫无征兆的砸向身侧。
无光刀刃悄无声息递向这赤甲男人的颈侧,还未贴上肌肤,就被对方一肘逼退。
赤红甲胄与刀刃碰撞中发出刺耳摩擦。
不知何时来到近前的王册收刀侧闪,转而踏在身后卫所木门上,如履平地般向上走去,如影子般飘忽,险险避过下方轰来的赤红火焰。
紧接着蹬门上退的王册抬起左手扣下了弩机。
一发三棱弩箭趁着赤甲男人挥出一团烈火的间隙,射向其眉心。
陈秋眼中映出那枚致命箭矢,护在颈侧的手掌抬起,于半空中拦下。
然后,这位如意道强者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因为与他交手的鬼影已经攀上卫所顶部,手握青戎猎弓安静看向自己。
一如动手之前,那不带任何杀意的对视。
短暂的沉默后,陈秋丢下了手指夹住的弩箭,抬手抱拳,沉声道:
“如意道主麾下,火将陈秋。多谢阁下手下留情。不知阁下是哪一路豪杰?”
陈秋再次自我介绍。
只是这一次的语气与态度,皆发生了转变。
此刻陈秋已在心中将对方刚才的行动轨迹复盘。
这个来历神秘的弓手于屋顶射出第一箭时,便开始了移动。
之后那手两星连珠是奔跑中的连射。
彼时陈秋的注意力落在那一上一下两箭上,不得已以术法解决,而对方就借着那一瞬火光绕到自己身侧。
当递出的刀刃被赤甲拦下后,也没有冒险突入卫所杀死自己的两个徒弟,仗着身法优势,一击不成马上拉开距离。
对方甚至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气息不露的状态,就连那割喉一刀也是因为穿过了陈秋身上的术法,才让他第一时间捕捉到对方的位置。
后面那一发弩箭反而算不上杀招,更像是象征性的牵制。
可以说是半点风险不冒。
这等干净利落的厮杀手段,由不得陈秋再托大。
也是借着此番交手,让陈秋确信这个与自己同为四境的陌生强者,是有意留了自己两个弟子的性命。
连他都差点被一刀抹了脖子,那两个臭小子怎么可能有活路?
所以他陈秋理当道谢。
面对陈秋的示好,上方的“鬼影”只是沉默。
一双不含情绪的眼眸看着陈秋,盖住下半张脸的鬼齿甲正映出点点冷光。
陈秋见状缓缓放下双手,心中各种念头转过。
既是警惕,也在思索破局的方式。
作为如意道中少有的擅长与人正面厮杀,靠着实力走江湖的人物,陈秋还是有信心在这人面前全身而退的。
但总是要想办法带着那两个傻小子离开。
而正被陈秋警惕的王册,压根就没那么多想法。
在事先把如意道与“骗子”划等号后,陈秋说的一切话王册直接选择不听。
他也不打算开口,只要等罗牧到场就可以了。
如今己方三人中,王册越保持神秘越好。
他只是看着这伙不速之客,一边思考对方与人牙行的关系,一边分析刚刚陈秋施展的手段。
与天权那个菜鸟术士不同,这赤甲男人实战经验不差,还同时兼修体魄与术法。
王册割喉那一刀看着凶险,但陈秋回护的动作也变向说明这家伙对自身体魄的自信,那手赤火则是添了变化的火行奇术。
而且王册看的清楚,对方护颈抬臂肘击的那一刻,指间带火,是存了反杀的念头。
算的上是一场不错的战斗。
然而王册的沉默落在陈秋眼里,却极为不妙。
哪怕是以如意道的糟糕名声,陈秋这四境的实力,按照江湖规矩也有资格“聊聊”。
可眼下王册这不言不语直接“断后路”的作派,却给陈秋一种打算将他们师徒三人就地灭口的感觉。
想到这儿,陈秋隐晦的朝卫所内的两人递去一个眼神,转而道:
“今日是我们师徒唐突了,不知阁下如何才愿高抬贵手?”
此言一出,屋脊上的薄影眼神似乎出现了些许波动。
只见对方移开目光,持弓后退了半步。
旋即便有清晰的脚步声,自陈秋身后响起。
“称不得高抬贵手。不过阁下来都来了……”
在那平静嗓音中,片刻之前还有自信全身而退的“如意火将”缓缓转身。
陈秋看向那自阴影中走来的高大身影缓缓握拳,一身赤甲已然泛起火苗。
如临大敌!
旋即,来人踏出黑暗。
细密的龙鳞甲片于月色下映出其上沾染的稀薄血色,越发衬出那副狰狞面甲后的威严。
此刻,罗牧立于月下,看着这陌生的赤甲火将,微微颔首。
“不妨坐下来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