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八。
宜出行、远足。
明媚春光映入山林间,正是大家小姐出门游玩的好日子,也是商队赶路的好时候。
只是,这地方叫仇州。
此时,两支商队被困在山脚下。
粗大的巨木横截在商队前方,堵住了所有去路。
无数盗匪自山道两侧山林杀出,随行的护卫们抄起刀剑迎了上去,为后方争取时间。
一时间双方厮杀在一处,混乱的喊杀声中,不时夹杂着惨叫与鲜血。
马德打着滚躲在几辆马车之后,还不忘朝同样缩在边上的胡商狠狠踹了两脚。
“我告诉过你,这种天气不要走矮驼山!”
被踹的胡商也不甘示弱的反击道:
“不走矮驼山怎么去双河镇?明明是因为你硬要把商队并过来,才引来的山匪!”
马德顿时又是两脚踹了过去,大骂道:
“和慕连,你个蠢货!”
“你才是蠢货!”
二人正是这两支商队的首领。
听着那胡商在这节骨眼儿上,还操着一口西域味儿的口音跟他对骂,马德也泄了气。
他是南梁来的小商人,没什么背景,只是为了方便到其他国家贸易,挂靠了一个中型商号。
马德也确实有点本事,靠着一点运气与胆子,混到了如今这支规模不算大,却足够可靠的队伍。
这就是他四年来积攒的家底。
为了能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商号,这一次他狠下心,安顿好妻儿后跑了一趟长路。
可万万没想到这次的行商经历实在是过于曲折。
先是去年四月出发,带着南梁特产的“汝瓷”与少量“苏锦”,过梁乾边境进了西乾,打算到西乾国都丹阳做笔大买卖。
结果人刚到丹阳还没开卖呢,就赶上西乾老皇帝跟太子一块遇刺。
这下马德这支来自南梁的商队别说贸易了,能保住小命都不错了。
白手起家到这一步的马德也不是等闲之辈,直接拿着价值连城的苏锦贿赂了负责门禁的值守,赶在国都封锁前带着商队逃出了丹阳。
最值钱的苏锦送出去了,汝阳产的瓷器也在运送中有了部分破损。
将大半身家押在这趟买卖里的马德还是不甘心就这么回去,决定改道前往东南方向的平阳关,将瓷器在这一路上出手卖给当地的贵人们,换成金银后出平阳关进入仇州。
在仇州换些北离特产乃至青戎的特产后,回南梁再卖一批。
马德清楚,对于西乾这些盘踞自己封地上的贵族而言,皇帝死了也就是换个人继位,汝瓷这样的精致物件,依然能卖上价。
结果途径吴阳时,听说那里出现了一伙穷凶极恶的山匪,规模甚大,逼得统治本地的吕氏都调集兵马围剿。
卖光瓷器换成大量金银的马德只能冒险走小路绕远,最终老天保佑平安抵达了平阳关。
待到离开西乾,进入仇州西部宋家掌握的贸易大镇“三花镇”,才算歇了脚。
马德特意购买了精米、酒肉、各类蔬果,就地犒劳一下商队里的伙计跟护卫,算是大伙一起在外过了年。
本来到这儿就该想办法南下趟过三川之地回家了,可马德恰好在三花镇听到一条小道消息。
据说今年仇州北部的平安镇换了位冯旅帅,这位冯旅帅将在开春后会亲自组织一批规模庞大的队伍,进山采集山货。
仇州北部延伸出的十万大山支脉是天然的宝藏地,山中的各种山货向来是各地商队眼中的紧俏货物,甚至有人从中捡漏到天材地宝。
意识到这个巨大商机的马德,当即决定年后赶去平安镇。
就这样,刚出正月十五,他就率领商队带着一批补给赶往平安镇。
紧接着,在二月初四入镇那天,倒霉的撞上了陈家队伍。
损失点补给也就算了,就当花钱买平安。
可让马德心惊肉跳的是,那天硬闯入镇子的两个强人。
当天他就预感到这山货的买卖八成要遭,决定停留一晚补给一下队伍后就启程。
等到一觉醒来,手下的伙计就告诉他,镇子上的陈家据点让人给端了。
几百号人让人砍了个干净,尸首正一车一车的往镇子外拉。
已经习惯了自己这运气的马德只能麻木的催促伙计们赶紧启程。
最终在通过一伙明显不是宋家的陌生卫兵检查后,商队顺利离开了平安镇。
接下来的路途就顺利许多,昨晚扎营时还遇上了曾打过几次交道的察木台商人,和慕连。
终于见到半个熟人的马德顿时有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
当晚马德与和慕连在营地一番推杯换盏。
得知对方准备通过双河镇一道前往暮云城后,已经不对自己运气抱有任何期望的马德,主动提出与和慕连一道走。
然后两人今天就被堵在了矮驼山下。
阵阵喊杀声将马德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这个时候再埋怨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别看眼下两支商队加一起也有近四十号护卫,可熟知这些山匪行事作风的马德心里清楚,对方是盘算后觉得吃定他们才敢动手。
也就是说,这会儿至少得有个百多个山匪围在外面。
马德这时小心的探头往来路看了一眼,却没打算从那儿突围。
有时候敌人留给你的活路,不是仁慈,而是狡猾。
谁知道那里有什么?
被倒霉运气折磨一路的马德一拳砸在了背靠的车轮上,终于下定决心。
不管和慕连这蠢货怎么想的,他的商队不能折在这儿。
趁着两支队伍里的好手还没折损太多,把手里的钱货交出去六七成,跟对面“商量”个活路!
打定主意的马德强撑着精神扶着车轮站起,看着边上缩成一团的和慕连又不解气的给上两脚。
要按照马德的想法,过矮驼山,要么赶早要么熬晚。
就这个蠢货非要赶着日头升起了一会儿过。
你特么这么行商,是怎么在仇州活下来的?
嘴上又骂了两句这蠢货,马德便大声道:
“丁老哥!丁老哥!”
几声呼唤后,一个上了年纪的护卫持刀退入内圈,一甩刀上血渍。
“掌柜的?”
赫然是那天入镇时遭遇陈家车队后,按住同行人刀柄的老护卫。
见这老护卫暂时没事,马德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赶忙道:
“丁老哥,你护着我到队伍前头,我得谈谈,不然大伙儿今天都得折在这儿。”
老护卫闻言却眉头紧锁。
“掌柜的,难啊。”
他跟了马德这支车队四年,称得上经验丰富,大小场面也都见过。
像这种连道上切口都不对,直接“下桩子”截路动手的,要么是不知轻重的蠢贼,要么就不是一点小钱能打发的。
虽然这伙山匪的战斗力不怎样,但确实是人多势众。
已经做好出血准备的马德同样明白,正了正衣服下的内甲后,坚持要去谈谈。
“丁老哥,试试吧。”
老护卫仍皱着眉头,紧了紧手中刀后向外围呼喝了两声,又从一旁自家商队马车下抽出面圆盾,护着马德逐渐走出内圈。
对于江湖人而言,盾牌这东西属实用着不顺手,但有总好过没有。
几息之后,马德终于来到护卫与商队伙计们组成的外圈。
看着周围乌泱泱的山匪们,马德咽了口唾沫,随即强自镇定的大喊道:
“各位好汉!且听我一言。我们途径宝地不知是哪儿得罪了各位,不知当家的能否出面一叙啊!”
喊话中,商队一方人马都不自觉向后撤了撤,准备看对面的匪首怎么说。
在仇州遭遇劫匪是常有的事,只不过凶险了些。
不管哪路劫匪,终究是图财。
要是来往商队都被杀个干净,仇州的这些山匪马匪早晚要饿死。
然而就在商队一方等待对面匪首现身时,始终护在马德身旁的老护卫忽然一把将自家掌柜拉向身后,举盾护住头脸。
两发弩箭应声钉入盾面铁皮!
与此同时,老护卫的怒吼声淹没在一片喊杀声之中。
“这帮崽子没想留活口!”
“想活命的,跟我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