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德连滚带爬的重新躲回马车后。
刚才酝酿出的那点勇气,随着那两发弩箭烟消云散。
要不是老丁拉了他一把,这会儿脑袋上得多两个窟窿。
“完了完了……”
马德抱着头,彻底失了冷静。
就像老丁担心的那样,这伙儿山匪压根就没打算留活口!
从丹阳开始,他就该打道回府不做这趟买卖。
现在好了,他要带着这点家底全死在这儿了!
就在这时,马德忽然觉得身子一轻,像是被人拽了一把,本能就要喊叫,然后脸上就挨了两巴掌。
和慕连看着被自己两巴掌扇懵的马德,心中那股憋屈终于消散,用带着口音的官话骂骂咧咧道:
“你个蠢货,把你刚才那股神气劲儿拿出来!别特么哭哭啼啼的惹得老子心烦!”
与马德相反,度过了最开始的慌张后,当发现这伙儿山匪是准备杀人越货,和慕连的心反而镇定了下来。
在中原做买卖久了,都快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在西域带商队的。
这场面,才适合他这个出身察木台的胡商。
放下还发懵的马德,和慕连小心的探头向外看了两眼。
只见两支商队的护卫们此时正围成一个圆阵,迎击四面八方涌来的敌人。
山匪人数明显占优,又有人混在其中以劲弩偷袭,虽然商队护卫存在减员,但山匪们还是迟迟无法击溃阵线。
马德一方的商队护卫,在那个丁姓老护卫的带领下以稳为主。
十余人维持着阵线,哪怕有人受伤,也会被同伴掩护着送向防线后方。
这个时候,就看出马德平日里的为人。
虽然马德不懂打打杀杀,但他信赖以老丁为首的护卫们,从没在这些人的装备与伙食上有过克扣。
顶在一线的护卫们不少都穿着革甲,看着不如甲片结实,可寻常刀剑砍上去只能留下一道白印。
见山匪里有人用弩弓偷袭,部分护卫换上盾牌护卫在同伴身边。
另一边,属于和慕连那支队伍的护卫们情况却截然相反。
当意识到没有谈判的余地后,这二十多个之前还以防守为主的护卫,立刻开始组织反攻。
领头那猛汉身高八尺,身上简单的披挂着一层镶铁衣。
一头乱糟糟的褐发,生着一双狼一般的碧眼儿,手中挥舞着一根足有常人拳头粗细的铁棍。
包铜的棍头落在山匪头上就是脑浆迸裂,端得是膂力过人。
但和慕连看得清楚,这种靠着一时勇力支撑的局面,维持不了太久。
所以他赶忙窜到一旁自己商队的马车下方,掏出一把铁锤一边拼了命的敲打马车底,一边以察木台方言呼喝道:
“海陀,回来!再过来人取弩!射死这帮狗娘养的。”
正在一线反攻山匪的猛汉听到呼喝声当即一扫铁棍,倒退两步顶住防线,吼道:
“我顶着。你们,听掌柜的!”
周围护卫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后撤平复已经紊乱的内息。
另一边,在几个胆大伙计的协助下,一声“咣当”闷响,和慕连终于砸开车底,露出里面的夹层。
赫然是四把连弩。
和慕连二话不说抽出一把拍上弩箭匣子递给正靠过来的护卫,其他的交给伙计发放,自己转身跑向另一辆马车。
刚回过神的马德,此时瞪大了眼睛。
弩弓、甲胄,历来是违禁品中的违禁品。
寻常商队想要备一把防身,都要藏着掖着。
和慕连这胡人竟然藏着连弩!
“看个屁啊!”
和慕连举锤的间隙还不忘看一眼不知死活的马德,看这傻子还愣在那儿,当即痛骂道:
“帮忙啊!”
马德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抄起一把掉在地上的铁锤冲了过去。
到了近前却不知道从哪下手,只好学着边上伙计的样子帮忙撑起马车,嘴上也不闲着。
“有这玩意你不早拿出来?”
“我特么吓忘了!”
“那你现在怎么想起来了!”
“我吓过劲了!”
又是一声闷响,四把连弩加入战局。
几匣弩箭下去,正嗷嗷叫着冲上来的山匪们直接被射了个人仰马翻。
和慕连这几把压箱底的连弩明显不是小作坊的样子货,连弩箭箭头都加了重量,五步之内连铁甲都能穿过去,何况是这帮没什么防具的山匪。
本来凶险的局面转眼反而是商队一方占了上风。
随着又有两把连弩加入战场,这一下连马德那面的山匪都被杀散了下去。
和慕连的脸色却难看了起来。
因为被杀散的山匪没有如预想那般一哄而散,只是抛下三四十具尸体后,就在一声声呼哨中重新缩回了山林。
马德见状只感到手脚冰凉。
死了这么些人还能保持士气,唯一的解释就是包围他们的这伙山匪,比预想中的还要多。
他下意识看向和慕连,发现和慕连也正看过来。
四目相对,斗嘴厮打半天的两人这会儿出奇的沉默。
看到和慕连没有再砸车,马德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十把连弩恐怕就是和慕连留着保命的玩意了。
和慕连也叹了口气,懊恼道:
“早知道再备两把了。”
嘴上这么说着,实际和慕连心里也清楚,要不是得到察木台王的许可,他就连一把军用连弩也不可能带在队伍里。
谁能想到没在哪个大国出事,偏偏要栽在仇州这鬼地方。
如果再给和慕连一个机会,他觉得不会再临时起意想去暮云城进点货,一定老老实实回察木台。
“唉,尽力了。”
马德叹了口气,勉力安抚了一下和慕连。
要不是对方关键时刻靠得住,现在他脑袋都得挂在道边了。
看着死伤的手下和伙计,马德一时间也不禁悲从中来。
哪怕老护卫正带着队伍调转车头准备从看起来没有埋伏的原路突围,马德也没再阻拦。
生死关头,有些事总得要试试。
然而还没等马德再想出办法,靠近山头一侧的山林中忽然发出剧烈的震颤声。
丁老护卫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大吼道:
“都躲在车后!”
另一侧的碧眼儿猛汉则提着铁棍,先一步冲出了队伍。
下一刻,无数粗糙滚木自山头一侧的林中落下,轰然砸向车队!
一阵混乱之后,山道之上只剩一片狼藉。
丁老护卫一把推开身上碗口粗细的滚木,哪怕有马车半道拦了一下,这会儿他也呕出一口鲜血。
一个过分高壮身影此时靠拢过来,一把将他拉了起来。
正是另一支队伍里,那个叫“海陀”的壮汉。
对方靠着敏锐的反应,硬生生在滚木中开了一条道,此刻双手虎口破裂,鲜血顺着铁棍滴落。
海陀没再试着救援其他人,那双狼般的碧眼儿望向道旁山林,透出野兽般的凶狠。
“还能提得动刀吗?”
老丁四下看去,队伍中本就所剩不多的驮马在这轮滚木袭击下基本死绝,人的痛哼与畜生的哀嚎混在一起,一时间好似地狱景象。
这种时候,去找自家掌柜已经没意义了。
老丁这么想着,试探着活动了一下手腕,发现自己只是持刀的手形有些走样,便向一旁的海陀点了点头。
“还能杀几个。”
“那就好。”
几句简短的交流中,之前被他们杀退的山匪已然重新自林间走了出来。
他们打量着商队中唯二还能站立的护卫,脸上露出贪婪与狰狞之色。
对于这些亡命徒而言,死点人根本算不上什么,甚至事后分钱的时候自己还能多拿一份。
但到底是让他们折了这么多人,哪怕就剩下这两个,他们也准备再等等。
老丁紧了紧手里的钢刀,眼角余光瞥到之前队伍里的年轻护卫。
那小伙子这会儿大半个身子被压在马车与滚木中动弹不得,正探头向着老护卫喊着什么。
啊,是在说“快走”。
老丁活动了一下肩膀,迎着正包围过来的山匪们摆好架势,脸上露出了一个感慨的笑容。
这傻小子啊,自己都快要死了,还让他这老家伙快走。
说起来,他儿子要是没死的话,说不定也有这么大了吧?
恍惚中,老丁豁然举刀前劈,赶在一旁的海陀前,将一个冒进山匪的头颅斩下。
海陀见状咧开嘴,露出有些遗憾的笑容。
“老丁,昨晚咱俩应该多喝两杯的。”
“好说。”
丁连海正了正持刀手形,同样咧嘴笑道:
“等咱们下去了,我陪你小子喝个够。”
“哈哈哈哈哈,好!”
两个不过七境实力的武夫,此刻并肩立于滚木血石之间,竟显出不惧生死的气魄。
本要包围上前的山匪们不由放缓脚步,谨慎的打量起这两头“困兽”,琢磨怎么让别人先上去试试。
就在这短暂的僵持中,众多山匪之后,一个疤脸山匪忽然晃了晃头,转而侧耳倾听向商队来时的山路。
随即,他脸上露出了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远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中,一支四十人左右的队伍出现在山道那头。
保养极好的甲片在春日下映出如鳞波光,长枪大斧扛在肩上,竟是在全装行军。
而那头胄之下暴露在外的脸颊与额头上,是一个个象征曾经身份的朱红刺字。
旋即,这支队伍毫无征兆的停在战场末端,自发分列两侧。
裹着猩红大氅的身影迈着悠然脚步走出行伍,一双血瞳饶有兴趣的看向两旁。
下一刹,他咧嘴一笑,随意的一挥手。
“林子里的,都杀了。”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