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洵是个很狡猾的人。
满京城的人都盯着疫苗,且一个人只要一百文多给钱还不行会被书生们追着骂这是对穷人的保护对普通百姓的保护。大家都心中感激燕洵甚至有些老头老太追着治好病,被燕洵送出来的张三婆子等人骂。
燕洵没有追究张三婆子什么,当初贪鸿胪寺银子的人有张三婆子不过她只是最底层被利用的小喽啰,再往上有胡如、赵元汀,现在都已经被解决了。
当初张寺跑来找燕洵求情,燕洵原本也没打算怎么对付张三婆子,索性把她放了。
起初有很多人不明白燕洵为什么这么做等看到许多人追着张三婆子骂的时候,就恍惚间有些明白。不过只有少部分人看得清清楚楚:普通百姓对付不了的人,燕洵出手解决了,干脆利落,不给人留任何余地普通百姓能对付的了的人,燕洵没管把人放了。
但是放了的人比如说张三婆子,日子过得并不好。
打了疫苗的老头老太们根本不怕张三婆子而且比她更能骂每回看到张三婆子出来总要找她理论几句。
就连张三婆子偏心张叄,天天坑张寺的工钱这个事儿,那些老头老太也不放过,天天帮着张寺出主意,还想帮他找个厉害的媳妇压制张三婆子。
后来老头老太们见着张寺和猫哥儿走得近,又去给猫哥儿支招,让他对付张三婆子,可谓是操碎了心。
这回这些老头老太听说燕洵被裘将军打伤,在保育堂医馆住下,都到了不能见人的地步,都震惊了,纷纷跑到街上准备找裘将军理论理论。
裘保安排的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若是也遇上高手,肯定不会败落,偏偏这些高手嘴巴都笨。
谣言这种东西,一旦传开,只凭几个人想改变,几乎是难于登天。
“将军,我们上当了!”心腹下属苦着脸道。
裘保面无表情,如果提前知道上当那他就不来吗?还是要来,因为火车没人会开,技术都掌握在环哥儿手下的技术工匠手里,他又不像杨叔宁手下的兵多,还能挟持环哥儿。
他没有多少兵,手下的兵全在京城大营,要护卫京城,不能擅动。
这是燕洵给的阳谋,偏偏他还必须得来。
恍惚间,裘保忽然想到杨叔宁和杨琼,还有卫守城,他总觉得自己以前似乎是被骗了,燕洵跟他们的关系应该不是表面那样。
他也看走了眼,燕洵并不是表面上那么普通,他狡猾如狐。
保育堂医馆有好几个门,燕洵从别的门出去,裘保还在前门等。
巨龙一样的火车平稳地停在铁轨上,环哥儿跑来跑去,挨个查看每节车厢。
这回要拉的人不多,但是带的东西很多,都是吃食和衣裳。汉子们扛着一袋袋粮食送上火车,还有一口口大铁锅也扛着送上火车。
燕洵走在前面,幼崽们跟在后面,大家吸吸鼻子就能闻出那些粮食的香味。
撼山幼崽仔细闻了闻,还闻到很多豆干的香味,好几种面粉和粮食,一捆捆袄子。
两个汉子抬着木箱慢慢走过去,撼山幼崽一看,眼睛顿时亮了。
木箱里面是一个个小铁盒,里面都是肉块。撼山幼崽亲自做过这些吃食,他还亲眼看到黑白幼崽制作罐头,用的技术都不一样的,很复杂。
“什么时候准备好?”燕洵见着环哥儿忙完,赶忙问。
“大人,马上就好了。”环哥儿手里拿着一沓纸,一边看一边挨个核实。
“恩。”燕洵点头,转身面对着幼崽们,“想必你们都知道了……”
幼崽们纷纷抬起头,眼圈瞬间红了。
一起写话本的时候,燕洵就跟大家商量过,这次火车开走,只有他和镜枫夜,还有撼山幼崽离开,剩下的幼崽们都要留在保育堂建设。
知道是一回事,真正面对的时候又是一回事。
就连宝宝都偷偷擦了擦眼睛,哒哒哒走到最前面,仰着脸看燕洵。
“这有啥好伤心的,说不定我明儿个就回来了。”燕洵笑道,“而且我还会给你们带伴手礼呢,肯定是你们都没见过的新鲜玩意。还有,给你们安排的活计也不要忘了,学堂那边每天都要按时去,不要以为自己都学会了就可以偷懒,温故而知新,学问永远没有止境……”
一旦开了口,燕洵发现自己想要叮嘱的东西也有很多,明明都已经叮嘱过不止一次。
幼崽们全都点头。
火焰幼崽小声说:“什么时候我们能造出传讯的机器就好了……”
“所以你们要多学学问。”燕洵语重心长道,“学好了学问,传讯的机器也不难造……”
叮嘱完幼崽们,燕洵转身上了火车。
远处,裘保姗姗来迟。
他得到火车即将要出发的消息时,已经什么都来不及,只能木着脸来,带着几个心腹手下,被一个汉子领着上了火车。
火车发出呜呜呜的响声,缓缓启动,一开始很慢,慢慢地变快,眨眼间就穿过宽阔的大河,飞快地穿过京城,飞快地离开。
窗户外面的树飞快地往后倒退而去,裘保神色木然。
他自以为运筹帷幄,算计了一切,却一头栽到燕洵给的阳谋上。不用想他都能猜出来,此时京城百姓看到火车,必定认为是裘保打伤燕洵,然后趁机夺了火车。
然而谁又知道真相:火车上拉满粮食和衣物,里面的人全都是燕洵的,裘保和几个心腹手下只占了几个位子,车厢两边都有汉子守着,他们根本不能随便走动。
而燕洵就在隔壁车厢。
环哥儿领着技术工匠们来见燕洵,大家坐在一起,其乐融融。
甚至裘保还能听到他们的笑声,那些人说话也没有刻意避着他。
“将军……”心腹手下有些担忧。
裘保闭了闭眼,道:“见机行事吧。”
事已至此,燕洵已经不再瞒着他,明显环哥儿没有被杨叔宁、卫守城控制,那就说明燕洵和他们的关系并不是表面上那样。
如今燕洵不再隐瞒,及时笃定裘保没办法再做什么。
他妄为皇帝最亲近的臣子,此时竟被燕洵玩弄于鼓掌之间,又心惊于燕洵胆子竟然如此之大,欺骗皇帝,玩弄权势。
哪一项都是杀头的大罪,换了旁人必然不敢做出来,偏偏燕洵做了,且活得好好的。
隔壁车厢,燕洵笑眯眯的看着环哥儿,“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我没事。”环哥儿很激动。
当初他和杨叔宁去边城,又开着火车带着卫守城回来,环哥儿不是没害怕过,但是他怀里揣着燕洵亲手写的信,信中言明,若是环哥儿有不妥,他便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报仇。
环哥儿觉得没什么怕的,便挺起胸膛,堂堂正正的跟卫守城这样的大将军说话,倒是得了不少道兵们的尊重。
慢慢的,环哥儿不怕了,就算是他在海边被道兵们像模像样的看守,也没什么怕的,怀里揣着燕洵写的亲笔信,便天不怕地不怕,因为天外还有燕大人护着。
如今火车上没了外人,燕洵上了火车,环哥儿是最最高兴的。
“大人,有专门安排的床铺可以睡觉。我们还有灶房,里头能做很多吃食。”环哥儿激动道,“去往边城用不了几天,很快的。带的煤足够用,还有干净的水,全都是小少爷帮的忙……”
他说的是火车上的水全部纯净无比,都是请蛇身幼崽帮忙弄的。
环哥儿滔滔不绝的说着,见着燕洵满意的点头,只觉得自个儿怎么样都值了。
火车上的用具一应俱全,还有几节车厢里面布置了床铺,可以睡觉。灶房里用煤做饭,速度很快,用的铁盘也都是最好的。
“远处有个村子,里面的人特地来看咱们呢。”燕洵指着远处道。
撼山幼崽趴在窗户上,轻轻点头,他看到了,那些人都惊叹的看着火车长龙一样驶过。
上次他趴在火车下面,什么都没看到,还害怕被火车甩下去,当火车停下的时候,他的爪子都没有知觉了。
但是这次不一样,他穿着干净的衣裳,洗了脸,很体面的坐在车厢里面。身边就是玻璃窗,能看到外面飞快远去的景色,那么美。
“大人,火车没有经过城镇吗?”撼山幼崽盯着外面看了半天,忽然问。
“经过的城镇很少,越是远离京城,城镇就越少。”燕洵用手指点着茶水,在桌子上划出一条线,“火车总共经过这些村子和城镇,都是我们精挑细选的,他们会帮我们保护铁路,我们还会在其中一个村子停半个时辰,估计快到了……就是这里……”
话音刚落,火车便开始减速。
撼山幼崽趴在窗户上,果然看到不远处有个村子。
为首的一位老人站在最前面,身后全都是壮汉,妇人和孩子站在最后面,都高高兴兴地看着火车。
环哥儿领着几个人下了火车,跟老人说话。
“几位大人,这是我们打来的井水。”老人指挥汉子们提着水桶上前。
“大夫呢?”环哥儿问。
立刻有个年轻大夫跑出来,冲着环哥儿拱手,“皇子殿下,俺专门去京城找铁牛学过怎么打针,都会用,您放心。”
“单是会用还不行,针头、针管只能用一次,用过后放到另外一个铁箱中密封,任何人都不能给,等火车再停下的时候给我,知道吗?”环哥儿板着脸道,“也别给我想着耍花招……”
“那哪儿敢……”年轻大夫赶忙保证。
村子里不只有农户,还有专门来驻守的汉子们,不过这回大夫进京一趟带来任务,所以才全村出动,否则平时他们根本不必靠近火车。
环哥儿听着年轻大夫连连保证,村里的农户们都有点怕了,这才递过来两个铁箱,凑到年轻大夫耳边说了密码,再看向农户们,环哥儿脸上有了笑容,“疫苗可是好东西,你们打了以后就不用怕染天花……”
“皇子殿下,听说京城打疫苗要一个人一百文钱,这可是真的?”为首的老人问,他是村长,必须得问清楚才行。
“是有这么回事,不过你们的疫苗钱燕大人都已经提前给了,不用担心。”环哥儿笑道,“你们帮着护养铁路,劳苦功高,这些疫苗不算什么。”
“多谢燕大人,活菩萨呐。”村长赶忙冲着火车拱手。
农户们也跟着拱手,他们不知道燕洵就在火车上,倒也歪打正着。
火车上储存的水十分有限,蒸汽机用水很多,即便是蛇身幼崽给灌满,也得中途补充一次。等汉子们提着水桶帮着灌满水箱,火车又发出呜呜呜的响声,缓缓启动,飞速远离。
农户们目送火车远离,知道火车看不到了,这才有重新看向村里唯一的大夫。
“扉哥儿,咱们啥时候打疫苗?是不是得回家洗个澡,换上新衣裳?”村长问。
“不用,里头有给准备消毒用的棉花团。”扉哥儿说完,看到几个孩子泥一样,身上的灰怕是一下两下擦不干净,只得说,“还是都洗澡吧,洗干净了都来村长家。皇子殿下给咱们的疫苗刚好够每个人用,只有咱们村的。我丑话说到前面,若是谁家亲戚想占便宜,不可能!想打疫苗可以去京城,一百文钱一个人!”
“那是,这能开玩笑呢么……”
几个心里有想法的都开始琢磨,他们家中早就请了亲戚等着,原本打算拿银钱,把这个机会让出去。
扉哥儿看了眼那几户人家,又说:“天花是什么病咱们都知道,要是万一染上,再去京城求良药,除非坐火车,否则怕是撑不到京城!”
“我安排几个汉子在门口守着,外村人不许进。”村长干脆道,“这是燕大人给咱们的好处,可不能叫燕大人失望,不然往后再有疫苗给别人不给咱们村,到时候大家可别赖我。”
好话歹话说了一通,敲打了一些心思活络的人,扉哥儿这才提着铁箱去了村长家。
那铁箱外面一点缝隙都看不到,有三个古怪的铁片,里面是机关巧括,只有知道密码的人才能打开,否则外人拿了铁箱也打不开。
那是妖怪幼崽造出来的机关,扉哥儿去过京城,自然知道此事,他便跟农户们说起来。
大家都洗了澡,露出胳膊,敬畏地看着铁箱,又敬畏的想着那些妖怪幼崽们。
以前总听一些妖怪吃人的故事,谁又能想到妖怪有一天还能救人,而且一救,就是所有人。
“这妖怪也分好坏,有坏的,也有好的。”有个固执的老人忽然道,“咱们往后可不能都说妖怪是坏的。得了人家给的疫苗,就得记着人家的好,不然就丧了良心了。”
“谁又能想到,这个疫苗当真是神药……”
“别的妖怪不敢说,保育堂的幼崽们肯定都是好人。”
“那是好妖吧,人家是妖怪,不是人。”
火车越是远离京城,外面的景色就越荒凉,撼山幼崽觉得燕洵说的很对。
边城是离京城最远的地方,也最荒凉。
看到熟悉的地方,撼山幼崽心里五味陈杂。
“别忘了咱们带来很多好东西。”燕洵笑道,“还是你离开幼崽和卫将军,害怕了?”
这次离开,就连佳倾都没能跟着,只有撼山幼崽一个。
“不怕。”小幼崽赶忙摇头,“有燕大人在,我是不怕的。”
也没什么好怕的其实,他现在填饱到了肚子,还跟着北齐学过功夫,还带着幼崽们给他的礼,身边还有燕洵和镜大人,真的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火车一头扎进边城最中央,最终缓缓停下。
外面杨叔宁早早等着了,见燕洵从火车上下来,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有些可怕的笑容,不过熟人都知道,杨叔宁就会那么笑,他要是笑得斯斯文文的,那保准不正常。
镜枫夜跟在燕洵身后,身体紧绷。
边城的道兵和京城的道兵完全不一样,这里的道兵哪怕是修为不高,身上也有一股子血气,眼神凶狠,看到妖怪的时候,身上的杀气收都收不住。
镜枫夜是成年妖怪,他脸上的龙鳞痕迹十分明显,哪怕是他来过边城,道兵们看到他后,还是下意识想要攻击。
不是没有闯入边城的妖怪,这种妖怪一般都很厉害,也很凶残,生活在变成的人都知道,只要见到这种妖怪,就必须得冲上去,否则自己身边的人就有可能死。
撼山幼崽个头小小的,长得比较黑,眼睛又大又圆,身上妖气弥漫,比镜枫夜还显眼。
好几个道兵控制不住地看过来,眼圈发红,招式马上就要爆发。
燕洵瞥了眼,把撼山幼崽拉到自己身后,笑道:“不着急、不着急。我带了药,伤员都在哪儿?”
“燕大人来的正及时,快来。小花大夫怎么没来?”杨叔宁发现火车里的人都出来了,这才反应过来花树幼崽没来,赶忙问。
“他忙着打疫苗,哪有空。别看我是鸿胪寺少卿,其实医术也不错的。”燕洵笑眯眯道,“最近妖国有动静?”
“大动静没有,小股骚扰经常有。”杨叔宁道,“天天这样,都习惯了。妖国那地方,咱们寻常人根本不能进,只能守在这里。”
燕洵点头。
伤员待的屋子还算不错,上回杨叔宁上火车来,燕洵特地给放了不少水泥。现在这些伤员就在水泥屋中,不过没有玻璃窗,只能用纸糊,屋里并不算明亮。
杨叔宁显然在海边受益良多,来到边城也改了一些。
屋里干干净净,伤员穿得也干净,唯一的不足是药不够用,有几个伤员伤口狰狞无比,躺在木板床上一动不动。
燕洵戴上口罩,换了件衣裳,身后镜枫夜打开提着的铁箱,里头全都是工具。
道兵眼神有些游移,看到镜枫夜脸上的龙鳞痕迹后,突然瞪大眼睛恢复清明,挣扎着要坐起来,手也做出攻击的姿势。
“不错,挺有精神。”燕洵笑道,“过来几个人帮我按着他,我得刮骨。”
“上!”杨叔宁赶忙点了几个道兵。
燕洵拿了块布盖在,然后开始动手。
溃烂的伤口割掉,一刀一刀的,燕洵面不改色,帮忙的道兵看得一脸害怕。
完事后,燕洵又拿出针筒,一针扎下去道:“来个人守着他,看看情况,不好的话随时喊我。体温表会看吧?”
“会看!”道兵赶忙答应着。
杨叔宁来的时候,燕洵也给他预备了不少体温表。
又治了几个伤员,燕洵这才换了衣裳出来。
杨叔宁就跟不认识燕洵似的,上上下下的盯着他打量,“燕大人,你合适会医术的?”
“我什么时候说我不会医术的?你以为霍老和小花大夫无师自通会做手术?”燕洵反问。
杨叔宁不说话,他还真就是这么认为的。
燕洵没有再解释。外科手术其实一点都不难,对人体足够了解就行,药水都是幼崽们和他一起研究出来,用法用量燕洵不敢说最熟悉,至少比其他人强。
倒是霍老把脉,又看脸色啥的,燕洵总觉得十分玄妙,偏偏霍老每次看的都很准,虽然他不想承认自己思虑过重伤了根本,但喝了那些汤药后,燕洵是真觉得自己变得强壮不少。
一路往大营走,路上的人先是盯着镜枫夜和撼山幼崽看,又盯着燕洵看。
他们一个成年妖怪,一个小妖怪,竟然敢在变成大摇大摆的走,再看看燕洵,那么好看的哥儿,一看就不像是边城的人,到底是什么人?
进了大营,道兵看到镜枫夜和撼山幼崽,都盯着他俩看,那一双双眼睛,跟钩子似的。
倒是没几个人看燕洵,长得好看又有什么用,在边城,能杀妖才能活下去。
撼山幼崽偷偷看着道兵们,有时候跟道兵对上视线,他也不害怕。
以前他曾经在夜里爬到高出,偷偷地看大营里的道兵,希望能看到卫将军。每次他都害怕被道兵看到,只能看一眼躲起来,然后过很久才敢露头。
现在他光明正大的进来,跟在燕洵身后,光明正大的看着道兵们,他不害怕道兵们身上的血腥气,反而觉得亲切。
因为,他不是妖国的妖怪,而是卫守城的亲生儿子。
营帐中,除了杨叔宁,还有原本驻守边城的副将,此时看到镜枫夜和撼山幼崽进来,都不由得皱起眉。
不管妖怪做了什么,至少在边城,必须得表明态度才对,因为边城的驻守,是用鲜血和性命填起来的。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