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计在于晨,清晨的甜水巷是颖城人民赶集叫卖的聚集地。作为一个临海的繁华城市,颖城的街巷里总是不缺少市面上最新鲜的奇珍,从平民的吃穿度用到国都玉京里才能见到的奢侈玩意儿在这里都一应俱全。甚至有些海外异邦的奇珍异宝,帝都里的王公贵族们还没享受到,颖城的大户们就已经尝了个新鲜。
而在这么繁华的去处里,治安却是一个令人大大头痛的地方。
“让开!不想死的让开!”
在赶集的车马驴队里,有一个敞着开襟短麻服的健壮汉子豹眼圆睁,正夺路狂奔着。
“他奶奶的!不要命啦!”
被他冲撞而过的车夫拉住一边安抚受惊的马,对着那个亡命鬼怒目而视。
但是对方一回头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后霎时他便吓的噤若寒蝉,不由缩了缩脑袋。他并不是被汉子赤裸在外的结实肌肉吓到的,而是对方壮硕的胸膛上刺一只张牙舞爪的蟹印——这是颖城最有权势的牙商孙思礼的标记。所谓牙商,就是交易过程中提供交易场所,居间协调双方定价成交,或代客买卖货物抽取佣金的人。
自赢朝一改前朝制度,大开国门与外邦建交贸易之后。本地牙商发现那些做海外舶商生意的人运送货物至颖城交易时往往苦于无处囤货,孙思礼便租了渡口附近的民房辟为仓库,以极地的酬劳招揽一些外乡进城来讨生活无果最终沦为混混乞丐的人充当护院,一并租给舶商。靠这个买卖,原本只是个小商人的孙思礼一跃成了本地最大的牙商之一。当他迅速攒够一定资金后,便将这些资金用于租凭更多的民房充当仓库。若有遇不愿租聘者,轻则恐吓,重则殴打。甚至坊间传闻还曾闹出过几条人命。通过这种阴损的手段,孙思礼很快掌管垄断了渡口一带的生意。因为他将巨额利润的一部分勾结了颖城官府,一些不干净的事情上头一向是睁只眼闭只眼,久而久之孙思礼便有一手遮天的架势,连带着手下的人都越发嚣张跋扈了起来。
赶集的车夫有些奇怪,这平时就跟螃蟹一样横着走的人,现在跟白日见鬼了一样是在躲什么呢?他看着眼前那个汉子又慌不择路的推开了一个拎着菜篮的大娘若有所思。
正想着,他忽然感觉肩膀一沉,一道衣决飘飘的黑影一闪而去。
“他娘——”
到了嘴边的话车夫又咽了回去,他看到了对方背后朴子上的四兽麒麟和腰间的金刀。
————————————
奔跑中的张铁林感觉自己今天背透了,就吃了个早茶遇到了这么个大麻烦。放平时自己吃个饭不给钱也不是什么大事,那老板还得战战兢兢的问一声张大爷今天的早茶可还可口?咸淡是否合适?
可偏生今天自己竟和那个疯婆娘撞一个摊子了!
“无赖,还敢跑!”
还没等张铁林多做回想,便感觉自己腿弯处被硬物重击。不由双腿一软,向前摔了一个狗啃泥。
飞出的金刀在空中呼呼的打了一个回旋又回到了主人的手中。
这是一柄三尺二寸的黑鞘长刀,鞘背至刀镡处雕饰着火云金龙纹印。此乃御赐金刀,只有为皇室立下大功的捕快才能得到的奖励。有此刀者,寻常宵小皆可先斩后奏。而因为这把刀的权限之大,历经数朝都不会发放几把,每一个得到御赐的金刀捕快都是有过破获惊天大案的功绩。而颖城中,正好有那么一位特殊的金刀捕快!
来人手提着刀柄,十分痞气的将刀身搭在了肩上。慢条斯理的踱步朝还在挣扎的张铁林走去。
“跑啊,怎么不跑了?我晨练还没结束呢。”
“白及你这臭婆娘!不要太过分,别真以为颖城没人治得了——啊!”
张铁林回头话还没说完,几颗带着血迹的断牙就从他的嘴里飞了出去。连带着,还有刀鞘在他侧脸上留下的鲜红印记。
“才吃过那么美味的早茶,嘴里不要这么不干净。”
张铁林的脑袋嗡嗡作响,有些模糊的视线里是一个站在熹微晨光中的女子。一张清丽可人的脸庞,水墨勾画般修长英气的眉锋,一双灵动的杏眼总含着几分鬼精顽皮的笑意。满头青丝用红绳高束起精干的马尾,唯留两缕余丝垂在额边。一身贴里麒麟黑朴,指宽的黑金纹样腰带将她本就矫健的身姿勒的修长挺拔,脚上还蹬着崭新的黑皂靴,只是因为在巷里奔跑过沾了点泥水。这竟然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捕快!
“你…你居然敢打我!白及,你,你这疯婆娘!你知道我是谁的人吗!”
因为少了几颗牙,大声怒吼的张铁林声音有点漏风,配合他肿胀的脸有点滑稽可笑。可路边的人竟没有一个敢驻足围观的。
“打你就打你,还要查你户口吗。”女捕快显得有些不耐烦,上前一脚踏在了壮汉的胸口上,逼的对方不得不仰视着她。
“吃饭给钱,天经地义。明白?”女捕快提着刀鞘轻轻的拍了拍张铁林的脸。
张铁林有些害怕了,他听说本城有一个金刀女捕快,天不怕地不怕,从来不给道上弟兄面子。手持金刀先斩后奏,弟兄们都说遇到了那母老虎,不要怕没面子,早点认栽得了。那厮可不管你上头是什么人,抓着犯事的先打个痛快再说。碍于是御赐的金刀捕快的身份,颖城知府都不敢随意的撤去她的职务。御赐是什么意思,皇上赏的,随意撤皇上的人不是打皇上的脸是什么?
话虽如此,对一个婆娘低头,张铁林还是有些心理障碍。低着头痛哼哼的,就是不肯说话。
“诶,别说。还挺硬气的。”白及笑了,她就喜欢这种嘴硬的人。要是太容易求饶了,反而就不好出气了。
张铁林没由来的背后一寒,他感觉到白及异样的眼光。那是孩子得到新玩具的眼神。
“既然壮士你不愿意给饭钱。我呢,也是个讲理的人。拿了别人的,就得还回去。那么,吃了别人的。就得……”
“啊!”
刀把重重的落下,在壮汉的呕吐声中。颖城和平的一天又开始了。
舒张筋骨后,白及满意的伸了个懒腰扬长而去。接下来她还要回衙门升堂。在整个过程中,依旧没有任何行人敢停下多看一眼。做买卖的已经做买卖,赶路的继续赶路,仿佛眼前发生的事情从未存在。
欺男霸女这样的事情在黑恶势力盘根的颖城早已屡见不鲜,而女捕快揍小流氓的事更是家常便饭。人们在敬畏之余往往会在背地里给白及竖个大拇指,毕竟这年头敢在土皇帝孙思礼的头上动土的人可真真不多了。不过人家是金刀捕快,自己这几个小平民还是不要凑什么热闹。否则商会的报复,可没几个人承受得起。
与此同时,大家都在担心。这个古道热肠,侠肝义胆的女捕快,又能肆意行事到几时呢?
“白及!你好大的胆子!当街殴打平民百姓?这种事你都干得出来,你到底是捕快还是土匪啊?”
公堂之后,身着五品银花带雪雁服的中年男子气的差点把头上的乌纱都砸在白及的身上。
“宋老爷息怒~宋老爷息怒~老爷你是知道我的,我从来不殴打纯良之辈的。你看看,如此英挺的乌纱都要给老爷气歪了,多可惜。”白及笑脸盈盈就要去扶知府大人的乌纱反被对方一掌拍开。
“老爷?你才是老爷!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啊?啊?还英挺?本官这顶乌纱迟早要被你搞丢!”
宋知秋的心里苦啊,遥想当年自己饱读诗书考取功名,又费尽心思上下打点才分配到颖城这块油水丰厚的地区。自己和牙商那点关系几乎人尽皆知,但那又何妨?他费尽周章来颖城可不是为了下府那十六石的月俸!光是牙商和他眉来眼去时随便给的好处都能抵他的年饷,自己又何必拼死拼活的干呢?可这一切就快要被眼前这个白及给毁了。自从她佩金刀执法的两年来几乎找遍了所有牙商的茬,那些利益网上的蜘蛛已经屡次对他表达了不满。如果再不想出解决办法,难保哪天外面公堂座椅上的屁股就要换一换了!
“老爷消消火,消消火嘛~”白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连忙跟到宋知秋的背后捏肩捶背。这样的事情两年来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每次宋知秋都是这样大动肝火最后却无可奈何。原本像宋知秋这样的人她这辈子都不会正眼相看,可谁让当初圆她当捕快心愿的人就是此人呢。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小祖宗。算本官求你了,不要再招惹那帮牙商了,他们惹不起的啊。”
自己扶正了官帽的宋知秋无奈的叹了口气,对这个鬼灵精怪的丫头自己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当初自己怎么想不开就把她招进了县衙呢?这也就算了,这丫头还走了逆天好运破获大案当了金刀捕快。原本以为她会和其他得了封赏的金刀捕快一样上京任职,成为六扇门中光荣的一员。却没成想她毅然决然的拒绝了邀约,拒绝了所有捕快的终极目标留在了颖城。
起初他还以为这小姑娘念旧舍不得他这孤家寡人,心里暗自开心了一把。自己身负官位又有金刀捕快在手简直如虎添翼,可谁知这小姑奶奶一拿到金刀就到处惩奸除恶去了,这让他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
总算是自己看大的,说没几分情分是假的。想革她职,又碍于那口金刀。宋知秋见身后给自己讨好按摩的小祖宗没在说话了,又叹了口气,悠悠道:“小祖宗啊,你知道你宋叔为了这个位置不容易。这样吧,要么找个时候,宋叔给你相一门亲事。你好安定下来,成个家,相夫教子,别成天出去打打杀杀的,要么……”
宋知秋转身用眼神制住刚欲说话的白及。
“要么你就上玉京去吧!”
说罢便甩袖而去,丝毫不给白及辩驳的机会。
“说好的不提婚嫁呢……”
望着宋知秋离去的背影,白及有些头疼的扶着自己的脑袋。
是的,白及,年方二十,颖城大龄单身女捕快。两年前的志向是成为捕快里最受人尊敬的金刀捕快,两年后当她真的挎上这把金刀后她又有了新的烦恼。其一是自己好像真的越来越难嫁出去了,其二,或者说主要问题是其二。那就是作为颖城唯一的女捕也是唯一办事的捕快,她发现自己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