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堂!”
“威——武——”
随着黄花梨惊堂木重落下的脆响,公堂两侧的衙差发出两声有气无力的威武,病恹恹的尾音之长,像是要拖到地老天荒。
明镜高悬的四字牌匾下,宋知秋脸色不变。他当然知道手底下这群官差都是些什么德行,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整个衙门上下怕是没有一个不沾孙思礼油水的。这样的地方若是有什么威严之气,怕也是做给偶来巡查的巡抚大人看的。
除了一人例外。
那就是白及,她手挎腰刀站在一侧闭目养神,连一声威武都懒得出。这个公堂早已没了公理可言,她站在这见了太多肮脏事,还不如眼不见为静。
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依旧没有半个人击鼓鸣冤。大家也早已见怪不怪,颖城百姓也拎的清楚,这个摆设的地方根本无法解决问题。
“三娘!算了吧三娘!他们不会管的!”
“放开我!我就不信了,这里难道还没个公理了?”
本在衙门外的闲跳的麻雀被突如其来的吵闹声惊的飞起,原本闭目养神的白及双眼微微睁开一条缝。想不到这个时节还有人来报官,真是出乎她所料。
“王武,出去看看,是何人在外喧哗?”
太师椅上的宋知秋给衙差递了一个眼色。
“是,大人!”
白及注意到了宋知秋的眼神,那个眼神叫趁早打发回去。眼珠子一转,她上前两步弯腰拱手道。
“大人,属下也去看看。”
“你去凑什么热闹,在这呆着!”
一看到白及的脸宋知秋就一阵烦闷,看这小妮子的样子就没安好心,怕是又要给他找麻烦。
就知道你这老狐狸不肯轻易答应,白及低着头嘴角微扬。
“大人,属下好奇心重。怕一时忍不住又去问个究竟,到时候又要——私下解决!”
“你!”
宋知秋被呛了一句脸色微变,他明白私下解决的意思,若真要被私下解决那可不又摊上麻烦了?算了,也许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事情,当堂解决算了。这样想着,他铁青着脸默不作声,挥挥手表示让白及去了。
“谢大人!”
白及言谢后拱着手与王武一起退了出去。
“白神捕,真有你的。整个衙门恐怕只有你敢这么多管闲事了吧。”
前往门前的路上,王武暗暗对白及竖了一个大拇指。
“哪有的事,我就是好奇心比较重。”白及笑了笑,不置可否。
“好奇心可是会害死猫的,小心引火烧身。”王武四下看了看见没有旁人后又小声的说了一句:“最近你行事太过火了,孙思礼那边的人恐怕要对你不利,自己多看着点。”
白及略感讶异,侧目看了王武一眼,对方却跟个无事人一样继续前行。果然快到门前的时候就听到了急促的鼓声。
衙门前的鸣冤鼓蒙尘多年,如今听来确实有些久违的感觉。一时间白及不由有些恍惚,仿佛想起了刚入衙门时的自己。
“别敲了别敲了!门外是何人喊冤!”
正想着,王武一声大喝把自己赶回了现实。
“民女春三娘,有冤要报!请青天大老爷做主啊!”
大门才刚开,一个布衣女子便扑通一声跪在了王武脚下死死的抱住了他的大腿,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大胆!青天白日,何冤之有?还不早些回去,休得扰乱公堂!”王武横眉怒目,挣开了女人的双手。
“官爷息怒,官爷息怒。草民也是这般劝她的,没有冤情,没有冤情。三娘!还不快走?别打扰官府清净!”
旁边一个灰蓝布衣的银发老翁连忙答应着意图拉起地上的女子。
“二叔!我不走!如果今天我不能为我的清白讨个公道,那我宁愿一死!”
“清白?”
白及在一旁观察已久,这位自称春三娘的女子双手粗糙,显然是常年家务农活所致,看其衣饰平平不出所料应该只是个普通村妇。可细细一看就会发现她凌乱发丝下的脸蛋略有几分姿色,最多二十出头的年纪脖子和手臂上都有几处淤痕,像是被人大力抓过。
“王武,让她进去。”
“这?”
“让她进去。”白及又重复了一遍。“有什么事我担着。”
王武扫了一眼她腰间的金刀,无奈道:“好好好,你担着你担着,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别怪我不念同僚一场,撇个干净。”
“自然。”白及展颜一笑。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春三娘见另一个官差同意了,激动的纳头便拜。
“姑娘不必如此大礼,快快请起。”
白及连忙将对方扶起,打了个照面后春三娘才惊讶的发现,另一个身形略微娇小的官差大人居然是个女子!且与普通身着石青猛虎朴的捕快不同,穿着墨黑麒麟朴,还腰挎金刀。莫非她就是颖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的女神捕白及?
“哎哟,这下完了。”没想到同意报官之后,一旁的布衣老者非但没有露出欣喜之色,反而悲叹一声,一脸大祸临头的模样。这让白及大为不解,颖城府衙虽办事不利,可何至于满脸惹火上身的样子?
“公堂之下,来者何人?有何冤情?速速说来!”
宋知秋美好清闲的一天被破坏了,此时正在郁闷着。只想着趁早敷衍了事,迅速结案。
“民女春三娘,为自己清白而来。”才到堂上,春三娘便已红了眼眶,含泪欲滴。
“到底何事?你且说来。”
见之楚楚可怜的样子,宋知秋也不由心软了几分,语气也缓和了些。
“是。”春三娘撮了把眼泪,开始诉说。
“半年前,民女从清源县来到颖城投奔民女的叔父。民女与叔父二人相依为命,以织布贩菜为生。不想,却被一班纨绔子弟看上!”
原来不是颖城本土人士,难怪会来府衙前击鼓鸣冤。白及哭笑不得,如今这颖城也只有什么都不懂的外乡人才会来这找天道公理吧。
“接着说。”宋知秋面色微沉。
“民女三番五次拒绝推脱,避之不及。可他们非但不加收敛,反而天天来民女的摊前闹事调戏,害得民女连生意都做不下去。于是…于是民女终于在昨日晨时忍不住打了那为首的登徒子一耳光!”
“打的好!真是无耻之徒!”这回连宋知秋都听不下去了,这是哪家的公子?这简直是无赖嘛!
见知府老爷面露怒色,春三娘大喜过望,继续说道:“当时那登徒子并未发作,只是撂下狠话便与狐朋狗友扬长而去。不想夜里…夜里便一伙人来到民女家中,打伤了民女的叔父。而后…而后还轮番欺辱了民女!”说到最后时,春三娘已经泣不成声。重述此事对她而言也是极大的伤害,能将实情报出实属不易。
“哇呀呀!气死本官了!”宋知秋的惊堂木拍了又拍,气的直接从太师椅上蹦了起来,就连他的小胡子也忍不住的发抖。
白及不由对这唯利是图的中年男子刮目相看,果然出了这般伤天害理禽兽不如的事,只要还有一点良心的人都不会不坐视不理吧?可让白及感到奇怪的是,春三娘那被打伤的叔父却跪在旁边,至始至终都是一言不发,牙关紧咬面色青紫,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
“请青天大老爷做主啊!”
终于,春三娘忍不住嚎啕大哭,以头抢地,重重一拜,跪伏在地上。
“春三娘!你且说来!那登徒子是何许人也?本官一定要把他缉拿归案,用其血肉生祭了狗头铡!”
“是…是孙思礼之子……孙静崖!”
布衣老者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宋知秋脸色一白,瞬间没了人色。
刚刚受其感召义愤填膺的衙差们也霎时间噤若寒蝉。
整个衙门里突然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像一口封闭的棺材。
“可是,那个牙商孙思礼?”宋知秋颤抖着嘴唇问道。
“正是!”
春三娘依旧低伏在地。
宋知秋仿佛一下被人抽干了所有力气,重重跌坐回太师椅上。刚刚那头顶青天的气势如冰雪消融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不断冒汗的额头。
完了,摊上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