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这里可是未央宫,段大夫可莫要说笑!”
一场朝议搞得甚是麻烦,从早起到现在,已经忙碌了半个时辰,此时孟焕还没走到主事的大殿之内。
他还在猜测今日陛下会如何封赏,自己又该如何获取当下张掖最紧要的人口与人才。
却没料想到,人在路上走,惊从身边来。
段仲立刻将食指放在唇间,不停的打量着四周同僚,见众人都在埋头行走,没有关注这边,这才松了一口气,将孟焕拉到人更少的地方低声说道。
“我如何敢与将军说笑?此事千真万确,在昨日您说出愿为儒家学子的时候,我与褚师兄、嬴公可是彻夜未眠,才决定替你说请。”
段仲煞有介事。
单论如今儒门一派,董仲舒以公羊著称,当世大儒还有声名更加响亮的公孙弘,齐鲁之地申培、倪宽也可称当世大儒。
至于位高权重者,别说当下正在实施推恩令的主父偃,就是主爵都尉,位列九卿之一的朱买臣,权势也在董仲舒之上。
但是若是论及主流学派影响力,不得不提一嘴,董老师的徒子徒孙,堪称世间之最。
加上现在又是九世之仇犹可报,全力进攻匈奴的时候,公羊已经成为朝中的主流思想。
“说请?你说的让我拜在董老师,不是,董国相门下,焕自然欣喜,不过你先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甚?还请段大夫直言,此等大事莫要藏着掖着。”
段仲内心一阵纠结,思虑好一会儿才咬牙重复道。
“唉,我便与将军明说,只要将军愿意拜入我师门下,我等便可为您造势,推波助澜,去寻那太尉之职!”
“……”
神特么太尉之职!
三公之一,主掌天下兵马,这职务和后世何进的大将军一样。
前面他还在思考这个问题,觉得未来大司马,也就是去除太尉后的“新大将军”职务,必然是卫青的专属。
自己想都不敢想,他们居然还想让自己去和汉武帝最宠信的外戚掰手腕?
酿希匹,没看见你们的征西将军,现在都和霍侯爷结拜了吗?
“唉,阁下糊涂啊!”
孟焕痛心疾首,捂着胸口悲愤的指着段仲怒斥。
“太尉之职位比三公,岂是那般好谋求?段仲啊段仲,我以为尔等习得圣人之言,已是人家智慧卓绝般的人物,可我没想到啊,你们天天皓首穷经,难不成书中的道理都学到了狗肚子里去?”
三言两语骂的段仲脑袋发懵,有心反驳一番,可看着孟焕的脸色却好像……透露着几分真诚?
段仲懵了,下意识的每日三省吾身,反复思路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刚刚有那句话说的不对?
“段大夫!段兄!”
“若是尔等想要害我,直接言明即可,何须拐弯抹角的引我入瓮?”
“我……我不是!我没有!”
段仲急忙辩解,但是已经情绪上头的孟焕又如何能给他自辩的机会。
“太尉之职啊,那可是三公,难道我不想当吗?”
“可是这世间的道理你是明白的,很多事情岂是你想如何,那便能如何?”
“太尉位列三公,自田蚡死后空悬数年未曾任命,段兄与褚师恐怕是当局者迷啊,这是一個坑,一个天大的坑,何故自食其果?”
“焕是真心想多些学问,也是仰慕董师久矣,日常研习公羊传甚久,多有不解之意,有心讨教却苦于董师就任江都易王国相之职,一南一北,交通不便,便没能上门求学。”
“但若是诸位师兄都是如此心思,孟某虽好学,亦有谷梁、左传可治,不必拿身家性命与诸位师兄作陪!”
说罢,孟焕便不再搭理,像是躲避瘟疫一样,急忙朝着主殿快步疾走。
“啊??”愣在原地的段仲久久不能回神,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答话。
等到他回神的时候,孟焕已经走出去老远,立刻迈开腿,向前追去。
也好在如今的儒子不是后世那些瘦弱的书生秀才,六艺中的骑射也算是精通,上马能杀敌,下马能子曰亦云。
“孟将军,坑是什么意思?太尉置空又不是如今才有,以前也常有空置,为何如今太尉之职不能谋求?其中道理还望将军为我解惑!”
孟焕目不斜视,脚下不停:“我且问段兄,自陛下登基以来,我大汉有几位太尉?”
段仲略加思索,立刻回声道:“若是算上先帝任免,应有两位,窦婴、田蚡。”
“那窦婴和田蚡是什么身份?”
段仲微微愣神,随即明白了孟焕的意思。
只不过他并未沮丧,反而更加义愤填膺的低声解释道:“外戚又如何?正因为陛下过分看重外戚,且不论漠南之战是胜,可陛下有没有想过,如此大战,任用一个从未有过大兵团作战指挥经验的骑奴之人,这是何其大胆的一件事情?”
“万一战事有损,大汉江山会如何?”
“正是因为陛下如此,我等作为臣子更要死谏,家国大事,关乎天下,关乎我大汉国运传承,岂能儿戏了之?”
“漠南一役,卫青已成青云之势,未免重现外戚把持之事,将军更应……呜呜呜!”
话未说完,孟焕一把捂住段仲的嘴。
“你特么……真敢说啊。”
“你想死别拉着我,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这不是勇敢,这特么是愚蠢!”
“所以我说段兄与你身后之人不足与谋,明明是如此一件重要的事情,你们不仅不和我商量,见面就要我去冒如此大的风险,其为不智。”
“再者,改变格局需要细细谋划,明明有更简单的办法,你们非要用最刚烈,最让陛下下不来台的方式去做。圣人说教弟子都要引以故事说之,生怕使得弟子丧气。”
“可你们总是喜欢好了伤疤忘了疼,贬的贬,死的死,哪怕做到丞相,都改不了往陛下心窝子直戳的毛病。”
老奸巨猾者有,但是多为人师表,轻易不会下场做某些事情。
往往冲锋陷阵死得最多的,就是段仲这种,有点身份,又有几分少年意气,像是一把出鞘的宝剑,既寒光刺骨,又尽显锋锐。
“有更稳妥的办法?将军,还请告知于莪!”
孟焕回头,轻轻拍了拍段仲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我是什么人?征西将军,你知道什么叫征西吗?往西边打才叫征西啊。”
“焕之权势皆由天恩浩荡所掌,所得信任,全凭满腔忠肝赤胆,今日你与我谋划太尉职,看得只是功绩,而我看得,却是权力来源的核心。”
“敢问段兄,我为征西将军,西方有多少国?孟焕今夕多大年纪?正常顺应大势而下,他日我必为太尉,何须再使用此等伎俩?只要我一直对外打,为大汉拓土开疆,区区官职就真的很难吗?”
“……”
段仲嘴巴一张一合,有心驳斥两句,可他还真没办法否认孟焕所说。
人家征西将军携大胜之势回朝。
他能如何驳斥?说将军你其实不过尔尔,莫要吹嘘本领?还是说匈奴不过尔尔,给个几万大军,主帅位子上栓条狗都赢?
这话要是敢乱说,他段仲恐怕得被长安城里的百姓和勋贵们活生生撕成碎片。
“段兄,而且不是我说你,别说太尉,你信不信只要你们我一撤下张掖太守,回长安任职,无数的朝臣和百姓都要活活刮了你,就连董师也有倾覆杏坛的可能?”
段仲没有说话,他人虽然迷茫,要说群情激奋杀死他他信,能让他老师也跟着一起遭殃,他不信。
看着段仲这副模样,孟焕只感觉有些好笑。
“我来长安前,已经托人送了一份张掖郡三季度财政税收的数据,看起来效果甚是不错。”
“段兄可知今岁张掖前三季度,商税盈利几何?”
“多少?”
“足足可是有……”
段仲还在翘首以盼,可走了片刻却发现孟焕又重新低头不语。
回顾四周,段仲如梦方醒,两人一路吵吵停停,竟不知何时,走到了这大殿之上。
“让你们学派的学子不要轻举妄动,莫要再给我造势,等会陛下当面,我便告诉尔等,张掖税收,何其庞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