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长安城内,各处官邸宅院中马车缓缓驶出。
朝着城市中心位置的未央宫徐徐而去。
或许是有点习惯了帐篷,习惯了凛冽呼啸的寒风。
昨日夜里孟焕一夜未睡,房中明灯亮了一宿,也让卧房小室里负责照顾家主起居的侍者们熬了一宿。
自府门而出,经过博望侯府,独行的马车渐渐也不再孤独,身旁有了一些与他一同前行的马车。
公卿驾四,混黑色基调的木质马车格外显眼。
不多时便有许多早起的官吏与守城士卒上前问礼。
或许这也是在封建社会发迹之后的一点小福利吧,总归是让别人行礼,而不是自己主动上前给别人行礼。
本来大汉的朝议并不想后世宋明清一般,非要官员们起个大早,天刚蒙蒙亮,就得一边乘车,一边往未央宫赶去。
这是汉武一朝独有。
谁叫皇帝勤政呢。
昨日好像还听酩伯父交代过,切莫误了时辰,恐惹陛下不喜,惹奸人以此为由攻讦。
还听说汉武帝晚上只睡三个时辰,有时候有兵事或是灾情的时候,两個时辰的睡眠也是常有的事。
真搞不懂这样熬夜操劳,汉武帝是怎么活了七十岁的。
只能说是天赋异禀吧,后世有些老人抽烟酗酒,都能活个七老八十,孟焕就记得他以前有一任老领导,每天早起晨练,晚上还要散步,饮食健康,作息规律,结果五十不到的年纪猝死家中。
坐在马车上,从侯府出发到未央宫,不和诸位百官堵车的情况下,大抵要花上三十分钟。
百无聊赖的孟焕本来有些昏昏欲睡,突然鼻尖嗅到一丝烟火气息,忍不住掀开门帘向外望去。
只见道路明明已经挤满了一些蒸腾着水汽的早食摊子,四周还聚集了不少身穿短打,体型精炼的汉子,似乎是在早食?
“家主,这条街是驷马道,多是城中商贾货仓之地,天不亮就有挑夫走卒们汇集,故而早食开档的时间也早于其他的街市。”
孟焕点了点头,突然感觉食指大动。
话说穿越来过来这么久,好像还真没体验过此世的路边摊。
熬了一宿本来腹中就有些饥饿,一时间,孟焕还颇为意动,想下车和这些壮汉们招呼几声,也来尝尝民间美食。
只是刚有想法,孟酩安排的老车夫就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家主,在下劝您还是不要随意吃喝。”
“哦?这是何故?”
车夫皮肤黝黑,手上掌心处有明显粗粝的硬茧,看起来赶车的年头不短。
“哈哈哈,今天是您带回好消息后的第一个朝议,恐怕时间不会太短。”
“在下以前做过朝中一些下大夫的车夫,知晓一些内情,陛下刚开始要求早晨朝议之时,总会有些贵人忍不住腹中污秽,闹出些许内急笑话。”
“您可不能步这些大夫们的后尘!”
“噗嗤!”
孟焕忍不住也一起笑出声来。
“可惜啊,如此壮观的景象,焕却不能得以一见,不过你提醒的也对,人有三急,憋着总比饿着更难受。”
一点小插曲后,孟焕干脆平卧在马车中,在晃晃悠悠的震动下,缓缓睡了过去。
直到马车停在宫门前,才被这有趣的车夫叫醒,整理了一番冠冕,跟着人流向内走去。
宫门内,有四五人却不急着往前赶,反而是不停的探头向外眺望着什么。
等到孟焕走近,这几人才面露喜色,向前迎了上来。
“孟将军,且慢行,且稍待片刻!”
其中为首之人出声,叫停孟焕。
抬眼望去,恰好有点印象,记得当日此人便是与褚大站在一起,似乎是儒家学子?
“孟将军勿怪,昨日将军新回府邸,此为入府之喜,我等也不好前去叨扰,今日在此,特是为将军而来。”
“差点忘了与您分说,在下为下大夫段仲,忝为编撰史吏,见过征西将军!”
此人年岁看起来不大,月末二十出头,但样貌生得是面如白玉,颇有一番后世奶油小生的气质。
名字也有印象。
从阴山一路往回赶,孟焕向李蔡请教过朝中一些人与事,其中在特意了解儒家学子的时候,就听李蔡提起过此人。
与褚大一样,都是董仲舒的弟子,只是入门时间较晚,不如褚大一般身居高位,声名远播。
想来是这几年才收入门墙的优秀子弟吧。
原本孟焕是很讨厌董仲舒的,无他,后世者有无数人将他与商鞅定义为千古罪人,百家争鸣的终结者,华夏未来历朝历代的思想禁锢者。
在这种日益喧嚣的抨击下,孟焕也很讨厌儒生,讨厌董仲舒。
只是从西域归来之后,孟焕无聊时也会捧起春秋细细品读,无论是公羊、左传还是谷梁传,他都借着杨胤的光,都有品读。
并且在杨敞和李蔡的叙述下,对儒术有了一知半解的了解。
但随着他对这个朝堂,对世界的深入,他也渐渐没有了当初那般义愤填膺。
谈不上喜欢,但也说不上厌恶。
汉初之时,黄老之说非常盛行,主张无为而治,休养生息,开创文景之治。
但是到了汉武帝时期,西汉的年轮已经滚动到了西汉中期。
国富民强之下,主张对外扩张,主张与匈奴决战。
但是在黄老学说,还有其他交杂的各派学说影响下,许多锐意进取的政事得不到施行。
加上儒家又是一种非常灵活的主政思想,天子想要怎样,那么天人感应之下,天意便是如何。几乎抄遍了其他百家学术,将其精华几乎是融于己身,儒家学术便成为了最好的替代思想。
这种学派思想服务于帝王的做法,也不是董仲舒率先低头,秦汉交汇之际,第一个开始服务于皇权的学者,叫叔孙通。
黄老之说盛行的大环境下,汉景帝镇压七国叛乱,都是千挑万选,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周亚夫。
等到了汉武帝时期,汉初那批能打的勋贵们坟头草都是有几丈高,矮子里面拔高个,历数几遍,也只能在李广、程不识、庄青翟等人来回斟酌。
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来看,漠南、漠北两场大战,抛开光芒四射的卫霍,其他几路人马,已经不见程不识、庄青翟的身影,公孙贺与公孙敖是汉武帝侍郎出身,苏建与赵破奴分别是卫青与霍去病的亲信大将出身。
这些人从汉武帝登基以来,就开始从基层做起,一步一步拿着血汗与钱粮硬生生的喂成了大将。
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能培养出卫青、霍去病、苏建、公孙兄弟这些将才,天知道死在汉匈战场的汉武帝侍郎又有多少。
没有董仲舒,也会有张仲舒,李仲舒的出现,来强行同意朝野上下的舆论与呼声,开启独尊儒术的时代。
这是时代的需要,也是皇权的需要,而有些时候,大势所趋,随行者皆是浪潮,你不前进,就迟早被后浪推上沙滩。
“孟将军?孟将军!?”
耳畔还有段仲的轻声呼唤,孟焕骤然醒过神来。
“见谅,见谅,博望侯不在,这还是孟某第一次独自参加朝议,心中有些紧张,倒是怠慢了段大夫,还请原谅则个!”
“哎呀,孟将军说笑了,我等儒家子弟最重礼仪,仲早该料想到孟将军有所不便,您看我……,哈哈哈,是仲疏忽了。”
“还请将军与我同行,这朝议上的些许规制与礼仪,请交于在下与您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