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在郿侯府附近一处不起眼的别院内。
刘陵换上一袭红衣,发型稍显凌乱,面色绯红的往淮南王府走去。
刹那间,原本沉寂了数年的长安城内又开始流传起淮南翁主各式各样的桃色消息。
身为淮南翁主,身份何等的高贵,有必要像是一个普通的农妇一般,一步一步的在大街上招摇过市吗?
百姓们可不会计较那么多,关心故事严不严谨。
看热闹才是普罗大众的天性。
一时间流言蜚语四起,还有不少“知情人士”透露,说是昨晚宵禁前,就是看着淮南翁主从郿侯府中走出。
长安不大,占地的面积才堪堪相比后世西安未央区的十分之一。
可刘陵走路的速度也不快,短短数公里的路,她也是硬生生从卯时太阳初升,硬生生的走到了未时才走回了淮南王府。
刘陵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像是平常回家一样进了这处淮南王在长安的府邸之内,也是她这三四年来一直落脚定居的地方。
才不过刚刚进门,正堂里不停踱步的刘安便眼前一亮,火急火燎的走上前来,一点也没有关心自家女儿有没有吃过亏,面露期待的问道。
“我的好陵儿,这一次如何?那姓孟的可有答应?”
刘陵含笑嫣然,看到自己父王之后故作嗔怒的露出不高兴的神情。
“父王可真是心狠,也不问问女儿的安危,只知道问我结果,您都不关心一下女儿,可真叫人心伤。”
刘安看着这个明明才十九岁,却模样成熟,故作妇人打扮的女儿,心中也有闪过那么一丝愧疚。
不过这一丝愧疚也没有持续太久。
“哈哈,我的好陵儿,为父知道你辛苦,可是自古以来成就大业者,都难免有所牺牲。”
“为父知道对不起你,你不要怪我,等到他日为父能够将那個乳臭未干的刘彻小儿赶下皇位,拿回属于那原本属于你阿爷的位置,为父一定会好好补偿你,让你成为整个大汉最尊贵的女人。”
刘安,汉高祖刘邦之孙,他的父亲自然就是上一任淮南王,可不是某个喜好群贤毕至,吾未壮,壮则生变的刘长。
不过刘长的故事,也是格外有意思,颇有一些郑伯克段于鄢的意思。
刘长可是从吕雉手中免于死难,然后又被汉文帝各种捧杀,最后走上叛乱之路,失败以后受辱自尽。
刘长死后,淮南未曾除国,刘安继承王位。
或许在刘安的眼中,如果刘长当年没有失败……
这个皇位刘恒和他的后人能坐,他为何坐不得?
反正都是老刘家的种,谁还能天生比谁高贵?
“好了,女儿,大事要紧,快与父王说道说道,那姓孟的可有答应,日后举旗与我遥相呼应,拖延云中大军回援长安?”
看着刘安这一副急切的模样,刘陵也是微微叹了一口气。
天家无亲情,父亲心中总是挂着大业,他身为翁主,看似繁花锦簇,可终究也只不过是父王手中一枚棋子。
还是那种就算是能上史书,注定也只会留下艳名的女子。
“他并未答应,而且从他的态度来看,女儿斗胆揣测,他未来必是刘彻手中最锋利的宝剑之一。”
“若是长安有事,征西军不会比卫青的驰援慢上多少?”
刘安面色忍不住沉了下来。
淮南富庶,可再怎么富庶也比不过天下。
光是期门、羽林二军的精锐都已经让他头疼欲裂,依着卫青与刘彻的关系,刘安敢保证,只要他前脚刚刚举旗,卫青就会想办法带着云中大军,哦,不对,如今应该是朔方郡(征北)大军折返回来。
这可是十万精锐骑兵啊,穷极淮南上下都凑不出两万骑兵的绝对精锐。
按他的理解,这大汉那么多军队,唯一能与卫青抗衡的,恐怕就只有张掖郡那一路征西大军。
“为何如此?观其形,他应当是个孟浪之人,听其言也当属粗鄙之人,虽有小智,但只知道打杀,不应该会拒绝我啊!”
‘他如何说的?我不相信他那样能冒险送张骞回长安的野人,会有什么忠心可言,他是不是开出了很苛刻的条件?’
刘安难以置信,而他女儿却是摇了摇头。
“他的确粗鄙,很多不能放在台面上讲的话,根本不会顾及什么祸从口出。”
“不仅对女儿的美色无动于衷,更是一言道破了父王您的诸多谋划。”
“说完便对女儿下了逐客令,恐怕以后想要再与他交涉已是奢望。”
一时间,两人便陷入了沉默之中。
“所以,他不仅不与我合作,如今还有要成为我敌人的意思,对吗?”
刘安脸色如墨,阴沉的样子像是一只择人而噬的凶兽。
看着自己父亲的模样,刘陵不知道为何,心中竟然莫名升起了一丝恐惧。
“啪!”的一声。
清脆耳光声响起,刘陵应声倒在了地上,满眼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如同大儒再世,仙风道骨的父王。
“哼!我让你去拉拢别人,拉拢不成,反倒是与我惹上了麻烦?”
“我早就叮嘱过你,人生在世只不过是一副臭皮囊,你引那些公卿大夫上钩,不能只凭泼脏水强行拉人上船,必要时要懂得取舍,适当的给他们一些甜头。”
“可你倒好,屡教不改!说!是不是因为舍不得这身破烂皮囊,所以才让姓孟的,那么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土鳖怀恨在心,坏了我的计划?”
刘陵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刘安,看着自己的父王,那安静的样子就像挨骂者不是她,她只是一个旁观客一样。
也正是这一份安静,让刘安一腔怒火不知为何,竟然慢慢冷却了下来。
“唉,我的好女儿啊,你也要理解为父,我背负着你阿爷的希望,肩上挑的是整个淮南国的未来,你不要怪我无情。”
“姓孟的是征西大将军,距离万户侯也只差那最后一线,为父虽不至于怕他,可这样的人如果与我为敌,未来会凭白多出一股强大的阻力。”
“打在你身,疼在我心,我这是在担忧我们淮南国,担忧你阿爷的仇恨无以得报啊!”
说着说着,刘安声泪俱下,似乎自己顶了天大的压力,才会打出一巴掌。
只可惜眼前一袭红衣的年轻女人依旧面无表情,眼神孔洞而麻木。
四年前,十五岁!
孤身入长安,上引公卿大夫,下谋市井野巷,为自己野心勃勃的父王打下了一片野闻轶事的散播渠道。
“去把苏飞、左吴两位先生叫过来。”
门外应了一声。
只不过门口侍者前脚刚走,立马就听见府内管家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王上,出事了!”
“嗯?何事如此急躁?”
“王上,今日清晨,从淮南老家过来的信使似乎被什么人绑走了,按道理说,今天清晨时分,他就已经到了长安,带来最近家那边的信件,可奴在南门等到现在,也不见信使踪影。”
刘安脸色狐疑,小声安抚了几句管家老仆,又见门童匆匆从堂外跑了进来。
“王上,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刚刚从城东传来消息,说是征西大将军昨晚遇刺,大将军身中两剑,皆在胸前要害之处,郿侯府到处求医,郿侯恐怕命不久矣!!”
众人倏忽间一惊,堂外的人也越来越多,淮南八公的其中四位更是悉数到场。
“不可能,征西大将军可是以勇武著称,万军从中能四进四出,生擒休屠王的存在,什么样的刺客能杀得了他?专诸、要离在世不成?”
王府内众人都是一脸不信,根本不相信一个勇武冠绝天下的大将军,居然还会被人刺杀。
只有苏飞,冥思苦想好一会儿之后面色骤变。
“不好!王上,此事颇有蹊跷。”
说话间,苏飞的眼神还频频瞟向了刘陵,后者眨巴了几下眼睛,还没反应过来。
顺着苏飞的话仔细一想,脸色立刻煞白!
是啊,寻常人莫说刺杀大将军,就算是让人近身,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那什么样的人,能在夜黑风高的晚上,靠近一个绝世武将,并成功刺杀?
“父王,救我!!”
“昨晚我根本没有留宿郿侯府,不是,真的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