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收拾好东西!咱们要尽快撤离此地!”
燕然山脚,王廷金帐。
原本匈奴人是有两处王廷金帐。
一处在此时此地的燕然山下,这是昔日冒顿单于征伐坚昆,将原本那些还未开智,与不服从大匈奴统一联盟的部落,赶到西伯利亚冻土求存,临时设立的一处金帐行辕。
他们在漠南的金帐有过数度变迁。
头曼时期在焉支山,后面再到祁连山东麓,再到阴山山脚,再到龙城。
几乎就是孟焕东征的那一条线路,如出一辙,恍如昨日重现。
随着汉人一步一步经营长城,向北拓宽领地。
以及老上、军臣单于尝试攻略坚昆,打通贝加尔湖的路径,王廷逐渐北移。
至今稳定在燕然山脚下,已有数十年光景。
此刻的王廷金帐喧嚣声一片。
一向自诩要建立独特匈奴人文化的军臣血脉,王廷公主雅娜,此时已经无暇顾及形象。
蓬头垢面的对着萨满大祭司的帐篷大声诉说着请求。
单于出征不在,萨满大祭司便是王廷内独一无二的第二掌权者。
直到单于回归,或者有新单于的诞生,否则,萨满大祭司不可忽视。
“雅娜,我知道你兄长患难,你的心情非常难受,但是如今刚刚化雪,六畜都骨瘦如柴,当务之急是应该贴膘。
而不是和你一起发疯,去往什么狼居胥山!”
萨满大祭司看起来很是苍老。
或许是不需要叨扰太多政治上的问题,劳心劳力。
老萨满历经冒顿、老上、军臣,乃至于当下的于单,可以算得上见证了四位单于的大起大落。
所有人都很尊敬他。
在老萨满发话之后,周围的其他祭司,乃至于王廷留守的骨都侯也是帮腔数落起了雅娜。
“是啊,单于战败生死未卜,那些汉人估计此时连阴山战场都没有完成善后。
我们有库布齐沙漠做屏障,大雪落下之前,还有天神降下的冬日沙暴掩护,那些汉人就算会飞,不怕受冻,也不可能穿过库布齐,这么快的来到燕然山。”
冬日沙暴,简直就是神迹。
天时、地利。
就算是再厉害的猎人,也不敢说能在没有遮蔽物的库布齐沙暴中存活下来,更不用说,寒风刺骨,不需要黄沙掩埋,极致的冰寒就足以夺走任何牦牛与绵羊的生命。
雅娜知道这些人说的是对的。
可是她的内心总有一股不安隐隐警示着她。
就像是她兄长于单单于出征之时,心中那股慌乱一样。
整个脑海里浮现的,全都是祁连山脚下,那个冲锋陷阵,孤身一人连续阵斩九员右贤王麾下大将的少年将军身影。
那就是一個不可用常理去理解的恶魔。
看着地上逐渐稀薄的雪花,已经不足遮蔽青绿的抽枝嫩芽。
雅娜无奈的望天长叹。
“天神啊,睁开你的眼睛看看你的子民吧!”
“天神的血脉已经殆尽,信仰您的子民也终将在汉人的铁蹄下消亡。”
“没有我们,汉人只会信仰他们的祖先,你这尊天神还有谁会去信仰?”
萨满大祭司闻言勃然大怒,手中拐杖如同棍棒,重重的点在雅娜的胸口,让她一个趔趄,忍不住跌倒在地。
“放肆!!”
“雅娜你疯了不成,竟然敢渎神?”
好在雅娜的身后也不是没有人支持。
那些从阴山战场败退回来的各部首领,就是雅娜撤退主张最好的支持者。
有这些人上前护住雅娜,萨满大祭司才算是强行平息了心中的怒火,没有叫人再去问罪雅娜。
“将这些渎神者,和背弃单于与天神叛徒赶出去!”
“神圣高贵的天神之地,不允许他们在此停留。”
在王廷造成流血事件,是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局面。
放任其离开,是萨满大祭司对雅娜和这些战败脱逃之人,最后的体面。
反正于单也不在了,一个区区公主而已,谁在乎呢?
但是……
在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包括打包好行囊,驱赶着牛羊,刚刚远离了王廷金帐还不到一里地的雅娜,都没有想到的是。
汉人的军队,真的来了。
他们来的是如此之快,来的是如此的迅猛。
当重骑兵的铁蹄开始在燕然山脚踏响之时,宛如丧钟在此方天地间敲响。
回首望去。
燕然山南侧,湿漉漉的草芽还没来得及重新长出。
就已经在轰隆隆的铁蹄下,与雪水一起碾作了泥泞,再也没有生根发芽的机会。
“公主!!敌军来了,跑!快跑!”
“是那群披着铁皮的铁疙瘩,公主!快走吧,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当初虽然不是他们亲身经历被重骑踏碎躯体与尊严,可他们是见证者。
亲眼见证草原上的战神伊稚斜,是如何被重骑兵犁地,一败涂地。
亲眼见证了于单的王廷近卫,又是如何在重骑兵面前,宛如沤烂的羊皮,被一冲而散,瓜分殆尽。
看着这些如惊弓之鸟的诸部首领,还有他们落魄的军队。
雅娜如何不知,这一群人已经军心溃散。
“等等,再等等,就等会儿!”
“或许……这只是一支孤军,他们没有后续的支援?”
王廷内部可还是有着两万王廷近卫,三万于单本部人马留守。
这都是他父兄最后的遗产,没道理一触即溃,连这看起来两万人不到的怪异军队都拿不下来吧?
最最重要的是,那一抹带着狂荡不羁的少年将军,她还没见到那个身影。
或许,只要“他”没来,事情已经还有转机?
重骑兵还在加速靠近。
作为王廷内一人之下的萨满大祭司,有些不屑看向这些奇特怪异的铁疙瘩。
人与人之间的其实并不存在共情,也不存在完全的感同身受。
哪怕是被匈奴人视作天神之下第一任的萨满大祭司,也做不到这一点。
“慌什么?什么不可战胜的精铁恶魔,那都是怯懦者蓄意编造,掩饰自身懦弱的理由。”
“王廷的近卫,单于的精锐何在?”
“厉兵秣马,让那群胆小鬼们好好看看,真正的勇士,是如何的存在!”
萨满大祭司不信邪。
但是不得不说年纪大了,见识得多了以后,只要没有老年痴呆,老人都会很精明。
至少萨满大祭司集结军队的速度,就比于单快了不知道多少。
他的话语更像是给所有人都上了一道嗜血术。
将王廷留守的这些军队,激荡得嗷嗷直叫。
个顶个的跨上瘦弱的战马,就朝着重骑兵反向冲锋而去。
雅娜见着这一幕,也是收起了些许对大祭司的轻视,开始央求着诸族的首领,给他们鼓劲打气,希望等一下若是王廷有所颓势,他们能不吝伸出援手。
轰隆隆!
双方骑兵接踵而至,在燕然山脚下轰然撞在了一起。
血肉之躯又如何能与精铁抗衡。
蒲一接战,整个匈奴骑阵顿时人仰马翻。
骑枪戳落前排,随后一路开凿,为身后偃月刀阵清理出一条清晰的马道。
偃月刀横放,凡近重骑长刀周身者,热刀入油,人马俱碎!
匈奴的萨满大祭司站在金帐行辕的拒马之内,看着这一幕幕是肝胆俱碎。
数次差点一口气没吸上来,饮恨而去。
“原来……他们说的是真的!!他们不是在给自己找理由、借口!”
一里外的各部军阵中。
雅娜见到这样一面倒的局势,也是毫不犹豫的勒马转身。
“撤!!快撤!!往狼居胥山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