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四郡发生的故事暂且不表。
反正没有个百来天时间,亲爱的乌孙大使恐怕走不出武威郡临时为他打造的天牢。
而这一切事故的始作俑者,还在晃晃悠悠的带着数不胜数的黄金、牛羊,一路南下,连朔方城都没回到。
主角虽然未到,可一路上侦骑马不停蹄,就是为了将第一手的漠北战况,南下带给陛下圣听。
数十侦骑为了确保信息快捷有效的送达。
分别从雁门、代郡、云中三地入关。
头戴金冠翎羽,一人三马换乘,日夜不息,昼夜相继。
沿途关卡不可阻拦,所行官道净街避让。
然而走代郡入关,走在最前面的侦骑却在代郡群城代县附近遭遇到了北军的拦截。
此路侦骑为征西军老兵。
通过代县关卡之时,拒马林立。
“漠北大捷,八百里加急,前方速速避让!!!”
“漠北大捷,八百里加急,前方速速避让!!!”
一连数声呐喊,关口依然没有挪动拒马的意思。
不得已之下,侦骑急忙勒马止步,目有怒色的看着那些优哉游哉的守军。
“依照汉律,金冠翎羽为加急军情,沿途守将与关卡不得阻拦,违令者,斩!!”
“尔等是为何故?目无法纪,耽误我送达天听,是想腰斩弃市不成?”
一路狂奔虽然主要累的是马匹,可实际上也是一件极度考验骑手耐力的事情。
就和跑马拉松一样,全凭胸中一口气吊着。
如今憋了许久的那口气松掉,侦骑瞬间就感觉肺部和胯下大腿内侧都是火辣辣的疼。
精神上的疲倦与身体上的劳累迅速袭来,直教他恨不得倒头就睡。
可他强硬的话语,不仅没有让这群守军抬起鹿砦、拒马,反而从关卡之后走了一员身着兽头兜鍪,肩甲上刻印鹰喙的白发大将。
丹凤眼,卧蚕眉,面相开阔大气,一生英武不怒自威。
侦骑从未见过此人。
可只是一眼,他便不由自主的叫出了名号:“代郡郡守,骁骑将军李广!!”
无他,全大汉能有他这一身行头,这一身威势者,唯有三人。
其余二人者,程不识、庄青翟,皆不在代郡。
“哼,区区马卒,竟识得吾!”
“既然识吾,可再言腰斩弃市之事?”
从去岁开始,漠南漠北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侦骑就和下饺子一样,老是从他这里冲卡南下。
本来加急军情嘛,人家冲卡是正事。
李广身为边塞大将,自然不会不晓得其中利害。
只是每一次听说卫青、孟焕又斩首多少,俘获多少,胜了谁谁谁。
李广心中就像是万蚁噬心,难受到心中隐隐作痛。
他也向长安城写了无数次的信笺,也托过朝中的老朋友们朝上觐见多次,举荐他也去塞外建功立业。
有好几次刘彻都有些心软,想着老将军劳苦功高。
追寻封侯多年都快要陷入魔怔,让他上前线跟着卫青,或者孟焕,去捞一笔功勋封個侯算球。
可旨意发往代郡之后,李广又不乐意了。
不仅没去找卫青报道,更是直言不讳多次上书。
“时我与卫骁骑一任云中,一任代郡,互为犄角,青常与我书信,请教行军之事,求探马政之法。
堪堪二载,北地骤起二列侯,官至大将军,试问陛下,天下可有师从学生,稚子为帅,老将帐前效命之事?”
这话说得怨气十足。
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李广本身就傲气十足。
在卫青刚刚发迹的时候,对于卫青骑奴出身的背景,毫无名师传承的学历也是表达过不屑与鄙夷。
不过李大将军为人还算是比较仗义的那种。
但凡卫青有所请教,他都是认真讲解,的的确确教了卫青不少知识,也算是关系还算融洽。
可原本的轨迹中,卫青发迹没有这么快,二人也是磨合十年有余。
李广眼睁睁看着卫青一步一步向上攀登,从龙城之战后犹如开挂一般,各种花式吊打匈奴。
他这才渐渐压住那股傲气,最后在漠北之战前夕,亲自向刘彻请命,又让卫青说情,这才混到了漠北游乐园的门票。
如今的李广,白发中还有黑发掺杂,自诩武力也未退减。
只能说时间、地点都不对。
可汉武帝可不会给李广去找什么理由,那是霍去病的专属,连卫青都享受不到的待遇。
看到李广的回信,刘彻是暴跳如雷,天子剑都拔了出来,就差下令将李广贬为庶人,永不录用。
也是杨胤和李蔡各种求情,才算是救了这个冲动老大哥一次。
只是这么一闹,李广也就彻底无缘了漠南漠北之战。
否则就凭他当下的作战能力,卫青高低会给他一个诸如苏建、荀彘一样的机会。
言归正传。
此时代县关口前,侦骑不卑不亢。
见过嚣张的人,但是从来没见过有谁还能比孟焕更嚣张。
本就给孟焕养得桀骜不驯的征西军侦骑登时怒目而视,管你特么是飞将军还是骁骑将军,拔出手中汉剑就想大声喝问李广。
只是长途跋涉后泄了腹中一口气,登时全身一阵酸软。
整个人就有气无力的趴在了地上,浑身直冒汗,口中气喘如牛。
“哼!简直是个笑话,才跑了多远就累成这样,就你这幅身板,也好意思与我麾下将士比谁更精锐?”
“你可以辱我,不得辱我家大将军!
我从漠北燕然山一路南下,十五天昼行夜行,有本事让你的人试试?”
“才区区燕然山,区区十五天的……”
李广倏然一惊,惊疑不定的问道:“你刚刚说哪里?燕然山?”
“竖子你是真敢说啊,燕然山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匈奴人的王廷金帐。
你要是从燕然山而来,又是带着捷报,难不成你们还剿灭了王廷金帐不成?”
李广有些想笑。
这小小侦骑怕不是累昏了头,真是什么都敢说。
王廷金帐传来捷报,那不是剿灭了匈奴王廷?
先前说是击杀了于单就够离谱了。
结果才过了一个冬天,现在匈奴人连王廷金帐都丢了。
除非孟焕小儿会飞,还是带着全军将士一起飞。
否则开春之后就算马不停蹄,从阴山到燕然山,恐怕都要跑断他的马腿,才能堪堪在夏季来临前抵达。
春秋战国时期那批小说家恐怕都编不出如此离谱的故事。
“去,将他怀中的竹筒拿过来。”
侦骑冷冷的看着代郡士兵上前,从他怀中拿走竹筒。
“私拆蜡封,夷三族!”
本来准备拆卸竹筒的士兵顿时偃旗息鼓,可怜巴巴的望向李广。
李广冷哼一声,好奇心和质疑心终究战胜了对军法的敬畏,一把接过竹筒,打开后倒出了两份竹简。
只见第一份竹简上书《封狼居胥》,第二封文书《勒石燕然》。
随着他缓缓展开竹简,细细阅读,他蹙紧的眉头也开始缓缓放松。
有喜悦之情,唯独没有惊恐与害怕,
主要还是茫然。
那种对自己过去的否定,对未来看不到希望的否定。
“这…这都是真的?”
侦骑默然回答:“谎报军情,还是这种金冠三色翎羽的加急军情,夷九族!”
这一刻,什么针锋相对,什么傲骨嶙峋,仿佛都化作了泡影。
李广默默将竹简放回竹筒之中,随后随手取来蜡烛重新蜡封。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未达,后发先至,封侯之愿此生无望矣!”
“哈哈哈!封侯之愿此生无望啊!!”
其声凄厉,让不少追随李广多年的老人也潸然泪下。
“小兄弟,今日之事,你如实禀告陛下吧!”
“老夫一生历经大小七十余战,每战必为人先,所求不过子孙承蒙余荫,挣得身前身后名。”
“可笑可叹,可笑可叹啊!”
侦骑一路重新将竹筒绑缚在胸前,正要上马,却是全身酸软未退,少说不得休息一晚。
“其实……飞将军若是执念封侯,往后也不是没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