犍陀罗城外,明明阳光明媚,夕日在往西方梧桐落下之际,已有夕霞之兆。
南门是烽烟,北门则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暗流涌动。
孟焕掰开毛翀紧握住的布帛,面色凝重的审视着其中的内容。
“盖因世界之变,大汉当立于世间,诸夏当为雄主,以我躯身,献身毒于大汉!”
孟焕看着地上睁大双眼的毛翀,不禁想到了昔日送他出关,这位兄长拉着他的手,贼兮兮的问他。
“若我他日身陨他国,凡西域境内,征西军可否拓土开疆?”
当时的孟焕并没有答复他,反而是好生劝慰。
“征西军不需要用使臣之血来做拓土开疆的理由,毛大使只需完成陛下嘱托,不必多生事端。”
后来毛翀虽有用险,但已经没有说进入人家国境就拔刀自刎,看起来像是克制了不少。
原来不是他过于克制,而是一直憋着大招,要献祭,就得拿一处大大的疆域去谋取,而不是西域那些一城或一镇。
能与他划等号的,至少得是一个文明。
颤颤巍巍的加图特王子望着远方倒在血泊中的汉使毛翀,还有那杀意凛然,就地安营扎寨的大汉征西军,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可不是观望,而是扎好营寨和打造攻城器械。
本来突然发疯的身毒诸国就已经让他们捉襟见肘,如今若是征西军也要介入到其中,五翕侯危矣!!
加图特发了疯一般下马狂奔,冲向毛翀的尸身。
他有预感,唯一能自证贵霜清白的,只有毛翀死前紧握在手中的那一张布帛。
那上面绝对不会是什么请求支援,或者请求大汉帮忙伸张正义的词,极有可能是见到汉军已至,阐明计划的诀别书。
“孟都护,布帛上写的什么?”
加图特恍若疯魔,想要凑到孟焕的身边去看布帛上的文字。
孟焕把手一挥,顺势错开身子,一脚踹翻了这位王子,然后冷眼以待,寒冰一样的话语,让加图特忍不住心中发颤。
“我刚刚说过什么?”
“勿动,动则灭国!”
加图特仿佛是听不到威胁一样,一想到自己自作聪明,想通过挟持汉使,使其腐朽后为贵霜五翕侯部多说好话,好以此来稳定另外三部的人心,一举打回蓝氏城,就觉得心痛难忍。
自爷爷辈被匈奴打残,投奔入大月氏,然后一步一步在大月氏的统领下变成如今强盛的五翕侯之首。
再到父亲暗中积蓄实力,密谋篡夺大月氏王权与身毒之地。
三代人半个百年的努力,可能就要在自己愚蠢的招惹汉使中崩塌,他的心也有些越来越崩溃。
“孟都护!!!你告诉我,布帛上到底写了什么!?”
孟焕抱着毛翀的尸身,背后跟着宝马往自家阵地走去。
才走了两三步,回头对着加图特忍不住说道。
“你真想知道?”
“呵,毛大使说……贵霜辱我之身,亦为屈辱大汉,翀之荣辱尚不足为道,汉不可辱也!今裁吾身,望后来者勿再历耻辱之行!”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回了营寨。
独留加图特,还有在城墙上暴跳如雷的卡尔德斯王,在乱局中心乱如麻。
加图特狼狈的跪倒在地上,嘴里还念叨着“不可能”!
许久之后方才起身,朝着城中奔去。
刚刚靠近卡尔德斯王的身畔,就见自己父王正和其他四位部族首领吵得不可开交。
“我怎会羞辱大汉的使臣?这几日我给他们城中最好的院落,还让犍陀罗与我五部中的美女相伴,金玉不断,就是想让汉使为我等代言正统,岂会自寻晦气?”
见到城中惶恐哗然的氛围,加图特急忙上前替自己的父亲解围。
“诸位暂且稍安勿躁,且容小侄道明其中因果!”
“这并非是我等诸部之人款待不周,而是汉使毛翀一直就计划好的阴谋!”
“我等虽手段不齿,可却从未慢待汉使,劫持一事乃是为了谋求正统之辩,其矛头者当为蓝氏城,从未有过对大汉不敬,与其开战的意思,这其中缘由早已与诸位分说,诸位当初也无其他异议不是?”
众人沉默,一开始加图特带来汉使,着实是把他们吓了一跳,可随后说出借汉使之力,谋求正夷之衣冠,也确实是得到了他们夸赞与认同。
只可惜当时谁都不会想到汉使居然如此刚烈,居然如此不讲道理。
一直一言未发的大王子见到众人安静了下来,也是转向自己的弟弟,意味深长的问道。
“我其实有点不明白,那個汉使在经过大月氏、大夏的时候为什么不做这些事情,为什么要单单针对我们?”
“当时大汉如果直接对王室那愚鲁妇孺动手,也可波及到我五翕侯部,而只动我五翕侯部,却不一定能对大月氏王室造成什么影响。”
“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大王子一番话,也是让所有人都沉默了许多。
是啊,他们五翕侯部看起来在帕米尔高原这一块称得上是强大,上击大月氏,下打身毒,东拒大夏,西抗安息。
听着是很厉害,但是他们不过是一个篡夺了小小身毒北境犍陀罗国家政权的游牧,有什么资格能让大汉用一名汉使做叫唤?
说一句对自己不够礼貌的评论。
他们五翕侯部配吗?
至少卡尔德斯王回过了劲来,觉得莫说自己不配,就算是他们与大月氏加起来,可能都不配。
唯一能让他觉得能让孟都护亲自跑一趟过来,且为此配上一名汉使的,就只有……
身毒这片大地,还有那上千万的人口劳动力。
卡尔德斯王轻轻摆了摆手,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然后伸手指向城内,安排人去将使团剩余人员带来。
静静的沉默等待中,侦骑没用多久就去而复返,一回来就哭丧着脸朝着卡尔德斯王哭诉。
“王!使臣团不见了!”
“你说什么?不见了?怎么会不见?”
“我这犍陀罗城固若金汤,北门除了大使,更是无人外出,如何能够不见?”
侦骑没办法回答他的问题。
事实就是如此,早在毛翀决定行动的时候,使馆中的副使就猜测到了后续,带着其他人迅速化整为零,消失在使馆之中,除却那些马匹和出使所需来往的礼物,整个使馆不见一个汉人和胡人向导。
“给我派人去找!!!”
“他们不可能出得了城,必然是藏匿于城中!”
“汉人与身毒、我等五部子民长相有异,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最迟明日我就要见到那帮汉人出现在我眼前!”
然而卡尔德斯王的号令还没有及时下达到各守城的军中,南面与东面城墙却出现了异样。
“这是什么声音?”
“王,是摩揭陀和憍萨罗撤军了!”
卡尔德斯王看了一眼还没完全红透的晚霞夕阳,心情有些沉重。
“平日里天不变黑,这些土猴子根本不会撤,今天怎么退得这么早?”
诡异的事情越多,就越是叫人心里发慌。
然而有时候命运就是如此无常,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在北门能清晰的眺望到汉军营寨,正有一大帮穿着白袍布甲的人,拉着一车又一车的物资,向大汉的营寨而去。
卡尔德斯王的心立刻就沉到了谷底。
“快!派人出城,截断这些土猴子和汉人之间的联系!”
休密首领不解的问道:“如今我城中腹背受敌,不如据城而守,难不成您是想和汉人打野战吗?”
“你懂什么?如果大汉与这些土猴子联合,那才是我们灭顶灾难!”
“而且你以为汉人攻城会和这些土猴子一样,就只有简陋的云梯与冲车?”
“怎么?你们难道不知道汉人才是攻城战中的老祖宗,马下步战与攻城能力远高于马上作战的强大军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