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府衙书房,朱朗坐在上方主座,左侧是吕大器苏观生顾元镜,右侧则是焦琏刘远生陈邦彦,除此以外房中再无他人
如今是十一月十五日,距离十二日夜间定下守城之策已过三日
这几日除了每日往城外驱散民夫,两方有小规模的骑卒交战,其余时候城中内外都颇为平静,城中的百姓也逐渐开始安定下来
只是此时房中的几人却各个皆是神色疲倦,眼中满是血丝,显然并没能像城中的其他百姓一般放松下来
朱朗喝了一口浓茶,勉强驱散心中的昏沉,便看向下方的苏观生,开口说道
“城中钲粮的情况如何”
“一共抄了六家粮号,新得米粮三千余石,加上先前府库存粮,若按前几日消耗,应该足以再支撑城中七八日”
苏观生刚要起身便被朱朗示意坐下,苏观生也没有再去多礼,直接便坐在座位上恭声回道
这几日他们几人每天早晚都要一会,几人也开始习惯这种朱朗这种有事说事的作风
“竟有这么多米粮,那这几家粮号岂不是比府库的粮还要多”
朱朗脸上神色微微诧异,接着便继续说道
“七八日肇庆之军应该能赶来了,城中富户就先不动了,免得又生乱子,不过还是要先遣人统计清楚城中主要富户的情况,若有需要,立刻抄办”
苏观生恭声应是后,又是开口说道
“此次抄粮过程中,城中有两个粮商一個叫海述祖,一个叫汪季元”
“这两家粮商主动配合,不仅放开粮仓,还主动提供了几处朝廷未曾掌握的私库地址,这三千余石粮里,有一千五百石都是这两家所提供”
朱朗揉了揉眉心,脸上神色疲倦,又是开口说道
“这么说还有不配合的了”
“过后你找人写个义商的牌匾给这两家送去,还有下去以后把这两人也招进朝廷来,先安在户部,给他们一个出身,既是奖励也是给城中其他人立个榜样”
“然后让他们继续配合钲粮,他们既是做的这个行当,想必对其他粮商的情况也有所了解,看看能不能从其他粮号那里再找出一批私粮来”
苏观生略一思索,便恭声应是,而场中众人对将一个商人放入户部为官之事,此时却是全无反应
这些时日在这位殿下的操作下,城中已经赐下两三百个官身,他们对此早就已经麻木了
赐官就赐官吧,眼下关键的还是守城,这位殿下用自己把他们这些中枢大臣全都绑在了城中,若是守不住广州,什么朝廷规矩都和他们无关了
朱朗说完以后,又是看向下方的陈邦彦
“钲兵钲的怎么样了”
陈邦彦闻言便起身行礼,而后开口答道
“截至今日清晨,城中已征发青壮三千八百余人,已全数发往焦候军中,如今城中仍在征募,估计到明日应还能再钲出千余人”
朱朗闻言脸上神色也是一松,无论这些征来的青壮到底会不会一触即溃,但起码三千人这个数字听起来还是很唬人
“城中可还平静,有没有闹出什么乱子?”
陈邦彦听得朱朗所言,自然知道朱朗是什么意思,也是开口说道
“朝中催促的急,一些巡检到了辖区便开始强钲,最初之时确实是闹出了一些乱子,一些巡检使不仅强钲还私自贪慕青壮的安家银,臣领禁军将这些贪赃的巡检杀了几个,又把安家银全数发下,这些乱子也大体平息下去”
“这些新募来的巡检使虽然有些贪赃,但其中也有些能力不俗”
“仓前街有巡检使陈上川陈奇策等人,将应募青壮之家另行登记,凡是应募之家优先供应米粮,并提升每日口粮供给,仓前街百姓因此人人踊跃应募,光这一区就募得青壮二百余人”
朱朗闻言眼睛却是一亮,立即开口说道
“好法子,青壮应募守城乃是在守卫全城的百姓,皆是忠义之士,既是忠义之家那自然也该有所恩赏”
“让城中各区都按这法子来做,城中百姓凡是家中有一人应募,不仅提升每日口粮额度,还许他们半价购买米粮,要让百姓知道,凡是愿意守城之人,朝廷都不吝重赏”
“是,昨日臣听得此法已开始令各区试行,各区反应辖区百姓应募之意大增,且都颇为踊跃”,陈邦彦恭声回道
朱朗听着陈邦彦回复,越听却越是觉得这陈上川陈奇策两人的名字有些耳熟
他敢肯定自己之前并没有听过这两人的名字,实际上他也根本不可能从此世的其他人口中听到这两人的名字
此次应募之人的情况朱朗很清楚,各区的巡检使不是百姓皂吏便是生员秀才,连一个举人都没有
举人秀才两者虽然只差一道乡试,但实际上两者的身份天差地别
这种时候若是广州城中的举人想要协助守城,直接投贴府衙之中,就能由府衙的路子得官办事,怎么可能会去和一群百姓去应征什么巡检使
因此这陈上川两人最高也不过是普通的生员,朱朗根本不可能从身边大臣的口中听到两个普通生员的名字,也就是说,朱朗应是在前世见过这两人的名字,所以才会留下印象
朱朗心中一番思索,一时间却是怎么也想不起这两人的来历
虽然弄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何记得这两人的名字,但凡是能在后世留名的就没有几个是简单人物,而且看陈邦彦所说,这两人显然也是能力出众
既是如此,那就先把这两人先抓到手里
朱朗将心中奸臣名单检索一遍,确认这两人应该不是此路之人,略一思索,便开口说道
“既是能力出众,那就提起来多用用”
“把这陈上川几人升做南海县县丞,还是让他们去管各区的巡检使,让他们继续协助朝廷钲兵,发放米粮”
陈邦彦闻言也是恭声应是,而吕大器等人对此也是全无反应
巡检使县丞,这等微末杂官上官的上官的上官,都不一定能够到吕大器他们的府门,既然已经放任监国殿下赐官守城,他们又怎么会再对这些事表态
朱朗听得城中粮食兵员都已经有所准备,心中也是略微一松,紧接着便看向左侧的吕大器
“吕阁老,守城器械准备的如何了”
吕大器闻言也是拱手行礼,开口说道
“三日来,已钲发两千余百姓,日夜打制礌石滚木等守城器械,部分器械已着人送上城头”
“除此以外,搜罗城中各家炮仗作坊,得硝石硫磺千余斤,城中匠户也在日夜磨制火炮石弹”
朱朗闻言,立即接口说道
“火药乃是重中之重,继续搜罗城中硝石硫磺等物,用钱悬赏也好抄掠也罢,城中的火药原料必须全数收缴上来制作火药”
“继续征发匠户,城中凡是懂得调配火药的全数征发上来,清军来临前,这千余斤硝石硫磺必须全数制成火药,以备守城之用”
“炮弹也要抓紧,石匠也好铁匠也罢,全数征过来打制炮弹,人不够就继续钲人,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决不能让火炮无弹可用”
吕大器闻言也是恭声应是,众人如今皆是清楚,城中如今最大的倚仗便是那三十多门监国殿下瞒着众人买回城中的火炮
也正是有着这几十门火炮,才让城中众人对守城之事不至于心生绝望
朱朗布置完城中各项事务,喝了一口浓茶,又是勉强打起精神,这才看向右侧的焦琏,开口说道
“城外的消息,你知道了吗”
“是,李指挥使已经将城外情报转交给臣,据城外情报所言,惠州清军分为两部,一部为李成栋后路六千人,一部为佟养甲军,两部分左右两路攻掠惠州各县”
“这两部人马脱节,李成栋部在前,佟养甲部在后,最迟明日李成栋的后路六千人可能就会抵达广州城下”
吕大器等人闻言脸上神色俱是一紧,这几日城内城外颇为平静,是因为李成栋也就几百人,根本无力攻城,而一旦明日李成栋主力赶到,这几日的平静日子恐怕也不会再有了
焦琏却未管众人神色,又是继续开口道
“据城外的情报所说,李成栋虽然于城墙四面驱赶百姓填河,但实际上已经定下攻城方略”
“李成栋欲在佟养甲部赶至前攻城夺功,李成栋后军抵达后,将直接以东城作为主攻方向,臣这几日派人驱散填河民夫,令人暗中查探,也发现东城民夫明显比其余几面城墙更多”
朱朗听完焦琏所说,又是继续问道
“那军中如今有何守城方略”
众人闻言皆是看向上方的焦琏,如今城中唯一懂得战事的就是焦琏这个武安侯
其他人在城中做做辅助工作还行,但真要轮到打仗,吕大器也好苏观生也好,这些中枢大臣们全都是两眼一摸黑
焦琏见着众人看来,却并没有急着开口,思索了一阵,这才说道
“臣看过城外的情报,据情报所说李成栋部与佟养甲部虽然同是攻掠粤省,但两人暗中却是不合,皆欲争夺伪清粤省总督之位,因此相互之间也多有堤防”
“这几日李成栋部不断搜掠城外百姓,臣断定攻城之时,李成栋等人必先驱赶百姓先行攻城试探”
“臣之意,不妨先以少量箭矢驱散民夫,佯做城中箭矢器械不足之态,待李成栋以正兵攻城之时,再聚集城中火炮于城东,以火炮大量杀伤敌军正卒”
“据情报所言,佟养甲部极有可能在李成栋军之后两三日赶至城下,只要能出其不意,先行重伤一批李成栋的军卒,那李成栋为了防备后续赶来的佟养甲,便极有可能便会放缓攻城节奏,如此便又能争取上两三日时间”
吕大器等人闻言眼中皆是一亮,心中不禁暗暗点头
如果李成栋与佟养甲真是在暗中争夺清虏的粤省总督之位,那焦琏所说是极有可能成功的
一旦城中以这批火炮重创李成栋军卒,那李成栋见城中有火炮守城,必然不敢再全力来攻
佟养甲部两三日后就会抵达,若李成栋不计伤亡的急攻,一旦无法攻下广州,那就等于是在给后来的佟养甲做嫁衣
清廷这两路人马各怀心思,李成栋是决计不会做这等事情的
朱朗脸上也是神色微松,略一思索,便对着焦琏说道
“我等皆不通战场之事,如何调兵,如何守城皆由你来决定,我与中枢众臣只管给你提供后勤器械”
“还有,城外虽是送了情报进来,但这人却未必可信,你可以先按东城是主攻方向做准备,但其他几处也不能大意”
“臣明白”,焦琏起身恭声应是
朱朗眼中目露思索,想着两日后佟养甲即将抵达的大军,心中却是忽然生出一个想法
只是他刚要开口,门外却是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李承志匆匆走入堂中,扫了堂中众人一眼,便对着上方的朱朗行礼开口道
“殿下,东城突现大批军卒,恐怕是李成栋后路人马来了”
众人闻言脸上皆是一惊,而后神色皆是凝重起来
城外传来的情报是三四日清廷大军必来,十二日李成栋突袭,如今是十五日,说是三四日内赶到,清军就真的三日之内就到了城下
房中众人听得李成栋汇报,也没了商议的心思,于是在朱朗的带领下,皆是向着门外走去,准备去查看城外清军的情况
朱朗带着吕大器焦琏等人一路疾行,很快便上了东城城头
只见东濠之外此时已然旌旗漫天,无数士卒屯驻在东濠之外,而更远的地方更是烟尘遮蔽,大批的士卒正源源不断的从后路赶来
朱朗等人在城头观察着清军形势,而清军大帐中,李成栋也正在和赶来的诸将进行商议
大帐之中李成栋坐于上方,左侧是杜永和马宝等前锋军将,而右侧则是罗成耀李元胤郝尚久等刚刚赶至军中的后路将领
李成栋看向罗成耀开口道
“路上情况如何,可还顺利”
“一切顺利,十二日夜接到将军军令,十三日末将便率军疾行,惠广两府沿途各县见我大军行进,皆是城门紧闭,途中还有几个县城主动来降,但末将并未停留”
“做的好,关键还是广州,我等若取了广州,其余各县自然望风而降,增城如何,拿下了吗”,李成栋称赞一句,又是开口问道
“已经拿下,那增城全然无备,每日依旧大开城门,让士民自由进出”
“昨日末将派五百骑卒一突,直接便杀入城中,斩了那增城县令,夺了增城以后,末将留了二百士卒镇守城中,军中其余人马则按将军之令全数带至城下,共计六千三百余人”
李成栋闻言,脸上也是一松,增城是他们撤退的后路,如今后路在手,就是佟养甲不来,他们至不济也能经增城撤走,又或是依托增城防守,等待佟养甲部赶来
李成栋想到此处又是看向李元胤,开口问道
“佟养甲那一部如今是何反应”
“一切皆如将军所料,我等出发以后佟养甲便收到我等放出的消息,如今也在全速赶来,估摸着两日以后应该便能到广州”
李元胤拱手回道,他略一思索,又是接着说道
“只是佟养甲部路线与我等一致,恐怕到了之后也会派人去夺增城,作为后路”
李成栋却是神色放松,摆了摆手,开口说道
“佟养甲若来,那增城对我等便没什么意义了,佟养甲要增城就给他”
他令人夺取增城不过是为了防止佟养甲不上钩时,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既然如今佟养甲的人已然来了,那他也不需要什么后路了
他们两部合兵一处足有一万四五千人,肇庆那两万援军根本拦不住他们,既然他们想打就能打,想走就能走,那还要什么后路
退一万步说,佟养甲接管增城,那增城不还是握在清军手里吗,难道佟养甲还能不让他从增城撤离不成
李成栋听得听得佟养甲已然赶来,心中也是大定,他扫了场中众将一眼,便沉声开口道
“既然佟养甲已经上钩,那我等便没有后顾之忧了,休息一晚,明日立即攻城!”
“广州城外百姓众多,杜永和,你领千人去周边驱赶民夫,能抓到的全数驱到城下填河架桥,城东城西城北都要填,不要让城内明军看出破绽,明日清晨之前必须在东濠填出通路”
“李元胤你领军中匠人钲发附近百姓,连夜打制飞梯,云梯来不及做了,飞梯制作简单,让人全数去做飞梯,明早前定要制出三百飞梯,以作攻城之用”
“明廷城中只有三百骑卒可用,只要耗尽这三百士卒,城中那些青壮就是一盘散沙,广州城也反手可取,明日就是用人淹,也要把城中那三百士卒淹死”
“军中其余各将,各领本部兵员立寨休息,明日全军攻城,定要拿下广州!”
李成栋眼中闪过一丝狠辣,目光扫过营中众将,场中众人也是神色一凛,而后齐齐应是,各自散去开始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