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城头,城墙过道间,不断有百姓抬着石块滚木等守城器械走上城头,堆在城墙垛口处
城头上下各处皆是走动的人影,显得一片忙碌
城墙上每隔一段距离,便站着二三十名青壮,正在领头士卒的带领下进行操练
清军数日间就要抵达城下,城中虽是征发了青壮,但也根本没有时间去训练,于是焦琏等人索性便将青壮拉上城头,直接放在城头上训练
“刺”
潘兴手中拿着一面小旗,口中大喊,同时手中的棋子也向前一挥
“刺”
徐五站在排头,听得口令,口中也是大喊一声,然后两手抓着手中长枪便猛然向前刺去
“收”
潘兴又是大喊一声,然后手中令旗向后收回,而一旁的徐五及一众青壮也是跟随大喊,然后收回手中长枪
“记好了,到了战场上,我叫你们刺你们便刺,我叫你们收你们便收,不要想着逃走,你们身后有督战队,上了战场想逃的那一个,一定先死”
“敌军攻城之时,若是听不清口令便看旗,旗子向前你们就刺,旗子收回来你们就收,其他什么都不用管,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徐五等青壮又是齐声大喊
“继续操练,刺”
潘兴最终又是大喊一声,旗子向前挥去,而徐五等青壮也是继续依令刺枪
几日之内清军就要攻城,此时根本不可能对这些青壮再做什么细致训练
焦琏将禁军士卒充作基层军官,训练统领征来的青壮
而这些新钲来的青壮所做的训练也极为简单,什么金鼓旗号全都不管,也不去练什么箭术刀术
青壮们练得就只有一条,那就是刺枪,口令一下就刺,一喊就收,除此以外便是看旗行事,旗子前冲,他们也要前冲,旗子后退他们也才能后退
城墙各处,如今到处皆是喊着号子刺枪的士卒,徐五跟着身旁的青壮刺枪收枪,脸上神色轻松
徐五被发到军中已经两日,除了最初时的不安,这两天倒也开始渐渐习惯起来
除了那姓潘的旗官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要踢人,其余倒是还好
他们这两日每日的训练,除了刺枪收枪,其他什么也没有,而且练得也并不勤快,基本上一个时辰就练一两刻钟,其余时间便是休息,这可比在码头上搬货轻松多了
这亦不是焦琏等人心慈手软,而是眼看着几日之内清军就要攻城,焦琏等人也根本不敢往死里去训
不仅不敢严加训练,相反他们还要注意保存这些青壮的体力,否则等清军真的攻城时,这些青壮恐怕连枪都拿不起来
徐五等人自然不知道焦琏等军将的心思,只觉得这当兵守城也不过如此,每天就拿着枪那么随便刺刺,一天就过去了
徐五在码头搬货为生,自然体力极好,这点刺枪收枪的训练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他一边听着号令刺枪,眼睛却是下意识的瞟向城头之外
城头数十步外便是广州东濠涌,河岸对面数百民夫正抬着竹筐,不断将砂石往河中倾倒,一些民夫更是抬着木材在河上驾着浮桥
城头之下,只见十几個穿着红甲的骑卒却是忽然策马而出
明军骑卒冲到河边抬手弯弓,一蓬箭雨顿时越过东濠河面,射入正在填河的民夫之中
对岸民夫密集,根本不用瞄准,箭雨射入,十几个民夫应声倒地
对岸的民夫之中瞬间大乱起来,所有人皆是抛下手中的竹筐土石惊惶逃散
无数人影推搡着向后逃去,但还没等他们逃远,又是一波箭雨算入人群之中
吴三水神色惊惶,身旁的民夫倒在地上,铁箭直直插入胸前,鲜血溅了吴三水一脸
他本是集镇中的百姓,几日前一群鞑子忽然出现,直接便杀入镇中,反抗的,逃跑的,受伤干不了活的,全数为鞑子杀死,剩下听话的百姓则被全数驱到此处填河
温热的血水从脸颊流下,他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只觉脑袋中一片空白,而后忽然惊叫一声,神色惊恐的就要往后方逃去
但是没等他迈步,便一下被人扯住脚踝,瞬间摔倒在地上
“三娃儿,想活命便趴下,不要动”
吴三水本就临近河岸,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此时正趴在河边地上,身上却是盖着一个死去民夫的躯体
这老者吴三水却是认识,却是和他同村的孙老头
吴三水眼看着人群已经跑远,脸上神色却是大怒,他刚要说话,后方忽然却是射来一阵箭雨
只见前面奔逃的几个民夫应声倒地,而剩下的箭矢却是越过河面,向着对面的明军甲骑射去
吴三水见着倒在前方的民夫,冷汗瞬间就流了下来,如果刚才他也随着人群奔逃,没准现在他已死在后方鞑子的那波箭雨之下
头顶之上,箭矢乱飞,只能听到一阵阵尖锐的破空声
吴三水神色惊惶,一咬牙,也是拖过身旁的一个民夫,压在自己身上,他感觉似是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浸湿了自己的后背,但他却不敢转身去看,只是学着孙老头一般,紧紧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吴三水紧紧趴在地上,鼻间除了血腥味,很快便又闻到一股呛人的烟味
他微微抬头,向着对岸看去,只见对岸的明军骑卒正不断往浮桥木料上泼洒着什么东西,很快刚刚才搭了小半的浮桥,便立时冒出一阵火光
吴三水紧紧趴在地上,对面火光腾起,河面被映成一片红色,他的脸庞也被映得一片通红,但他却始终一动不动
东濠右岸,忽然响起一阵号角声,紧接着沿岸便不断有骑卒汇聚过来
身着黑甲的清卒汇聚到三十余骑,然后便直接冲过河上的小石桥,向着对岸的明军杀来
明军此时已经在浮桥上放了火,见着三十余人杀来,却是根本不恋战,直接打马便向着城墙下逃去
清军甲骑还要追击,但刚到城下,城头便落下一波箭雨,追击而来的清军骑卒只得放弃追击,撤离城下
吴三水只听得马声隆隆,忽远忽近,他抬头向着四处看去,只见两边骑军都已经驰过河岸,而身后除了倒地的民夫,其余人也尽皆逃散到了后方,此时整个河岸边竟然空无一人
吴三水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此时没有清军监视,正好可以逃离,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要趁着这个机会逃走!
吴三水弓起身子就要逃离,他不知道要到逃去哪里,也不知道要怎么逃,但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逃走,他一定要逃走
吴三水前方忽然响起一阵噗通声,只见趴在前方的孙老头已然跃入河中,顺着河水就向着下游南边游去
吴三水眼中一亮,就要跳入水中随着孙老头跳水离去
但没等他起身,又是一阵马蹄声响起,紧接着几道破空声响起,一根铁箭却是忽然射入水中,直直插入正在奋力游水的孙老头背心
孙老头动作一滞,身子挣扎了两下,而后便俯卧在河面之上一动不动,鲜血从孙老头后背涌出,瞬间就将身旁的河水染成红色
箭矢不断落下,河面上如孙老头一般跳水逃离的民夫,皆是被赶回的清军骑卒射杀在河面上,河水中到处是哭嚎喊声,火光映着血水,将河面染成一片红色
吴三水身子一颤,原本已经爬起一半的身子立时又是卧倒下去,他看着俯在河面上一动不动的孙老头,眼中却是忽然涌出泪水,眼前变得一片模糊
过了大约一刻钟时间,河岸上便再次响起骑卒的呼喊声
“继续填河,将军有令,明日之前,此处一定要填出五米河面,架好三处浮桥”
“河里的就是逃跑的下场,敢逃的,杀无赦”
“速速返回填河”
清军骑卒驱赶着逃散的民夫返回,一众民夫神色麻木的走回河边,抬起染血的竹筐,又是继续装起砂石,往河里倒去
吴三水趴在地上,见得身旁又出现民夫,这才爬起身混入抬筐负土的民夫之中
河面上倒伏着尸体,鲜血将河面染成淡红色
吴三水抬着竹筐脸上满是泪水,泥土砂石倒入河水之中,淡红的河水瞬间变得一片浑浊
城头之上,隆隆的马蹄声在城头上回荡
徐五等一众青壮看着城下冲杀而来的清军骑卒,神色惊惧,皆是忘了动作,只是楞楞看着城下的黑甲骑卒
待见得城头箭雨落下,黑甲骑卒撤离,城头忽然便响起阵阵欢呼声
紧接着,徐五屁股就挨了一棍子
“老子叫你们收枪,你们他娘的在做什么,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城下如何关你们何事”
“上了战场,像你们这样的,早死了七八回了”
“他娘的,就你们这种货色,老子迟早要被你们拖累死”
潘兴不断大吼,拿着棍子就这样一个个打过去,有几个青壮脚步踉跄着跌倒在地,但却神色畏缩,不敢动作
这潘兴看着不甚高大,但却极为能打,他们被发到麾下,对方二话不说就把他们各自摔了一个遍,除了徐五和另外几人仗着力大反抗了几下,其余之人几乎都是三两下便被潘兴打倒在地
而徐五和其余几个敢反抗的,却是被潘兴提了起来做了排头兵
城墙各处皆是禁军士卒怒骂乱打的声响,过了一阵城墙上才终于恢复平静,又变成了刺枪出枪的枯燥训练
又是练了一刻钟刺枪,徐五等青壮又是开始休息
徐五等青壮靠在墙垣上,有的则是趴在垛口看着对面的民夫填河
徐五坐了一阵,不远处却是忽然响起一阵梆子声
徐五等青壮听得这梆子声立时从地上坐起,在城墙间排成两列,而后目光齐齐看向一侧的潘兴
“你娘的,刺枪一个个心不在焉,一听到吃饭一个个就和兔子一样”
“饭桶,一群饭桶”
潘兴看着一众脸上神色期待的青壮,脸上气不打一处来,不断怒骂出声,而一众青壮却是恍如未觉,只是探着脑袋看着城墙坡道处被不断抬上的木桶
是的,这梆子声便是明军吃饭的号令,也是一众青壮这两日来最期待听到的声音
潘兴骂了一阵,见眼前的一众青壮根本毫无反应,也只得骂骂咧咧带着人前去领饭
城墙过道上,徐五端着饭碗和一众青壮蹲在地上狼吞虎咽,海碗里装着满满一碗白米饭,菜则是猪肉炖木耳青菜
徐五看着碗里堆得冒尖的白米饭,和碗面上油汪汪的肥肉青菜,忽然觉得如果这城能一直这样守下去,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