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府大堂,上方主座空无一人
下方左首,郑成功坐在座位之上神色沉默,郑成功之下则是郑鸿逵,再往后则是郑芝豹等郑家众人
右侧前方依旧是施福等三名嫡系将领,但与当日郑芝龙议事不同,此时两边下方还坐了十几名身形魁梧的将领,周鹤芝,辛一根,梁立,成升,洪习山,如今还在安平城的中层将领,也皆是坐于堂中
郑鸿逵看着堂中诸多将校,脸上神色阴沉,昨日发现郑彩要召集军中众将议事,郑鸿逵便知道事情不妙,但他却根本没法阻止
郑彩虽是提出要在郑府集会,但如果郑鸿逵强行阻拦,那郑彩完全可以在其他任何地方再次邀请众将
到时候郑氏诸将在另一处集会,却偏偏少了郑鸿逵郑芝豹等郑家之人,局势反而会更加被动
郑鸿逵眼见众人坐定,不待郑彩出声,便直接看向下方的郑彩,率先开口
“如今我郑氏诸将皆聚,郑彩你有何事,非要趁着国公不在,要与我等商议”,郑鸿逵语气中暗含警告
而下方的郑彩闻言,却好似全然没有意识到郑鸿逵话语中的威胁,脸上神色一正,便起身开口说道
“平国公前往福州降清一事,诸位兄弟应该都已知晓”
郑彩环视场中众人一眼,而后朗声开口
“今日郑某邀请诸位前来,便是要告知诸位,我郑彩绝不降清!”
场中众将闻言,脸上皆是一惊,连施福三人也是神色惊愕的看向郑彩
虽然三人也早就收到了一些风声,但此时听得郑彩在郑府大堂说出此言,心中依然是一阵震动
郑彩可不是一般人,若说施福是郑氏之中的陆师主帅,那郑彩就是郑氏中的水师主帅,甚至郑彩在水师的地位,比施福还要更加重要,郑氏陆师除了施福以外,还有郑芝豹,还有杨耿
但郑氏大半的水师却皆掌握在郑彩手中,郑彩如今管着四五百条大小战船,麾下人手数万
郑氏以海贸起家,一旦郑彩要叛,那郑氏瞬间就要元气大伤
郑鸿逵也是明白郑彩反叛的后果,脸上神色立时一沉,站起身对着郑彩厉声喝道
“郑彩,你在这说什么疯话”
郑鸿逵厉声呵斥,不待郑彩说话,便立时看向下方的郑氏众将,朗声开口
“当日兄长商议降清一事时,诸位兄弟皆是在场,这郑彩当时也是投了赞成票的”
“郑彩,你若不愿降清,当日表决时为何不说,如今趁着兄长不再安平,你却匆匆召集众位兄弟,又来说什么你不愿降清,你到底是何居心”
“郑彩,你想谋反作乱不成”
郑鸿逵声色严厉,但郑彩却是不为所动,冷笑一声,便直接开口
“当日郑芝龙找我等前来议事,堂中内外甲兵遍布,除了你这郑家嫡亲,我等军中将领谁敢反对”
“若是郑某当日反对,恐怕现在已是郑芝龙刀下之鬼了,如此情形,你也好意思说是议事!”
“当日堂中施福等诸位兄弟俱在,郑某当日百般推脱,对郑芝龙力陈厉害,劝他莫要降清,但郑芝龙却是一意孤行,郑某最终迫于无奈,这才只得去附和郑芝龙”
“郑鸿逵,当日你亦是在堂中,你敢说郑某当日没有反对吗”
“郑芝龙降清之事在军中已经传了数月,这数月间就你数你郑圣仪反对的最激烈”
“但当日堂中你最终不也是迫于无奈,举手赞成吗,怎么,你这堂堂的大明武进士,难道如今也准备降清去做鞑子了吗”
郑彩与郑鸿逵两人交相争辩,双方皆是寸步不让,堂中一时间尽是两人的争辩之声
施福等几名嫡系将领对视一眼,看着堂中义正言辞的郑彩,脸上神色却是开始凝重起来
如果刚刚郑彩宣布不愿降清,施福几人只是心中震惊,那此时几人便已经开始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
郑彩竟然直接当众称呼郑芝龙姓名,连敬称都不再使用,显然是心意已决,这郑彩恐怕当真是要反出郑氏了
如今郑芝龙不在,一旦郑彩当真举起反清的旗号,领着郑氏大部水师反叛,漳泉之地必然一片大乱,到时候他们这些人又该如何行事
施福几人皆是眉头紧锁,盯着场中的郑鸿逵与郑彩,久久不语
郑鸿逵盯着对面的郑彩,脸上神色阴沉,他最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
郑芝龙以自身威望强压郑氏众人降清,而现在果然有人以这个由头,跳出来准备分裂郑家
郑鸿逵为什么一直力劝郑芝龙不可降清,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他乃是大明正经武进士出身,心中本能的不愿剃发,为人所笑
但更重要的却是郑鸿逵认识到,朱明朝廷在民间依然是人心所向
隆武帝遇难后,他一直对郑芝龙的建议便是再次拥立朱明皇室,如此既可保证郑家的权势,又能手持大义,获取民间百姓军中士卒的拥护
但郑芝龙却硬是不听,就是妄图趁着这天翻地覆的时机,想要一举掌控闽粤两省
而现在郑家失去大义的反噬也终于是来了,而且这反噬,来的远比郑鸿逵想象的要更加迅速和猛烈
郑彩看着神色阴沉的郑鸿逵,脸上神色不变,扫视了在场众将一眼,心中一转,便沉声开口
“郑芝龙出发降清之前,曾勒令我等向军中通告降清一事,我归营以后便招来营中将校,通知降清一事”
“我强压着众将通报军中,但如今满营之人,却皆视我郑彩是狼心狗肺,背宗忘祖之辈”
“前两日几名跟随我多年的亲兵忽然向我请辞,我问他们为何要走,他们却说是我郑彩欲做鞑子求富贵”
“他们说他们不敢违逆军令,也不敢拦着我郑彩求富贵,但他们却不能为了这几两兵银,便侮辱了祖宗”
“他们请我看在跟随多年的份上,放他们一马,最终我也只能放他归乡,但我思来想去却就是咽不得这口气”
“自从我传令军中准备降清以后,军中士卒尽是戳着我郑彩的脊梁骨在骂,说我郑彩卖祖求荣,累得他们有辱先人”
“我郑彩昔年纵是在海上为匪为盗,但亦是堂堂正正的汉人,如今做了大明的将军公候,怎的反而竟是要去做鞑子”
“我郑彩今日就是再次入海为盗,亦是受不得这鞑子之辱”
郑彩双目赤红,脸上神色愤恨,而下方一众军将闻言,脸上也是神色戚戚
郑彩所说虽是定是刻意在夸大,但亦有相当一部分是此时实情
他们这些人向军中传令降清以后,虽然军中之人不敢违令,但私底下军卒们亦是对他们暗中唾骂
郑彩见得场中众将神情,心中顿时一喜,脸上神色一正,便朗声开口
“我郑彩虽是海寇出身,但亦知恩义,莪等众将皆是深受朝廷大恩,郑芝龙欲图降清去做鞑子,我却不愿”
“今日我请诸位前来,便是要诸位做个见证,我郑彩决意投效明廷,绝不降清”
场中施福等人见着场中神的坚决的郑彩,无论先前与郑彩是否有过交集,此时皆是生出一丝赞赏,无论如何此时拥明抗清都是一种正确,而郑彩此时敢冒着与郑芝龙决裂的风险,公开宣布反清,更是魄力惊人
而下方周鹤芝等本就有意拥明的将校,见此更是神色钦佩,就要出言附和
郑鸿逵见着下方神色各异的众将,心中也是焦急起来,不待众人出声,便立刻沉声开口
“先帝蒙难,明廷四散,清廷兵锋直逼漳泉,我等眼看便有生死之危,国公之所以宁愿身背骂名,前往福州与清廷谈判,也是为了给众位兄弟寻一条生路,国公非是不愿拥明,乃是因为已经无明可拥……”
郑鸿逵竭力为郑芝龙降清解释,但是话还没说完,便被郑彩高声打断
“谁说已无明可拥,我大明正统分明俱在!”
郑彩扫视了一眼神色惊愕的众将,而后朗声开口
“浙省鲁监国殿下矢志恢复,日前已派人来我军中宣诏,我郑彩已归服鲁监国麾下”
“鲁监国御驾如今正往闽省而来,不日便将抵达中左所”
“监国殿下令我告知诸位,只要诸位将军矢志拥明,愿为我大明效力,殿下亦不吝公候之赏”
堂中众将闻言先是一愣,而后俱是神色震惊,低声讨论起来
由于唐鲁争立,闽省众臣对鲁监国也并不陌生,此时郑彩一说,众将也是立时反应过来,在隆武帝覆灭以后,这鲁监国可不就是明廷正统所在吗
众人原以为这郑彩只是想不愿降清,想要趁机从郑氏中独立出去,但却未曾想到,这郑彩竟然悄悄联系上了已经失踪多时的鲁监国
如此看来,这郑彩竟真是在拥明抗清
而郑鸿逵听得郑彩所言后,更是暗叫一声不好,郑彩也就罢了,不过郑氏之中的一介将领,他就是要叛,最多也只能带着他麾下的人手离去,基本不可能拉拢的了和他地位相同的施福等郑氏嫡系
但如果郑彩联系上了鲁监国,那郑彩手中立时就有了朝廷大义
等到鲁监国抵闽,郑彩只要用鲁监国的大义一招,那连施福这些嫡系都极有可能叛郑归明,而郑家也会彻底四分五裂
郑鸿逵想到此处,心中也是愈发焦躁,郑鸿逵脸上忽然神色大怒,指着郑彩高声喝道
“郑彩,你这小人,竟敢趁着国公不在欲图反叛,你以为诸位兄弟看不清你这恶贼的险恶心思吗”
“堂中诸位兄弟皆是国公心腹,深受国公大恩,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在此卖弄唇舌,想要煽动诸位兄弟,不过是白费心机罢了”
郑鸿逵厉声高喝,而堂中众将却是沉默不言,只是看着堂中你来我往的两人,郑鸿逵见此心中更是一沉
郑彩看着堂中情形,心中却是大喜,脸上骤然一定,而后便高声开口道
“忘恩负义?”
“郑鸿逵,你郑家兄弟二人深受先帝大恩,隆武朝时一门两国公,这是何等的隆恩,我大明立朝以来,也从未有显赫如你郑家之人”
“而今先帝蒙难不过三月,你郑家兄弟为了鞑子允诺的粤省总督,竟然就迫不及待的降清要去做鞑子”
“郑鸿逵,到底是谁在忘恩负义!”
郑彩满脸正色,朗朗之声响彻堂中,目光直逼上方的郑鸿逵
而一旁的郑成功听得郑彩所言,脸上也是一片赤红,神色愤愤,但他想到自家父亲的行事,却又像是忽然被抽取了力气,最终也只是死死捏着拳头,低下头去
“你……”
郑鸿逵满脸赤红,正要再做争辩,但此时大堂之外却是忽然传来一阵吵嚷之声,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飞快向着大堂接近而来
随着脚步声接近,吵嚷声也是愈发明显,堂中众将此时也是发现了堂外的异状,纷纷看向门口
一個侍从匆匆走入堂中,直接走向上方的郑鸿逵,但还没等他开口,一道身着绯袍的身影便已经踏入堂中
张同敞头戴纱帽,身穿一身大红官袍,迈步走入堂中
张同敞之后则是穿着蓝色獬豸官袍的刘湘客,再往后则是十几名身着飞鱼服,手捧雕漆木盒,蟒袍圣旨的锦衣卫
此时一众十余人皆是身着锦绣袍服,气势张扬,大步走入堂中
而堂中众将见得张同敞等人模样,也是神色惊愕,众人一时间竟被张同敞等人慑住,堂中顿时变得一片寂静
终究还是郑鸿逵最先反应过来,郑鸿逵看着突然闯入堂中的众人,眉头微皱,自从先帝遇难以后,他们可是许久没见过这等仪仗排场了
郑鸿逵盯着张同敞身前的孔雀补子看了一眼,又是扫了一眼下方的郑彩,却是发现郑彩脸上也是神色惊愕
郑鸿逵心中这才一松,缓声开口
“这位大人看着倒是面生的很,应不是我闽省之人,敢问这位大人从何而来,闯入我郑府又有何事”
“在下乃是桂监国兵部侍郎张同敞,今次奉桂监国殿下旨意,从粤省入闽,特来郑府册封平国公”
众将闻言,互相视一眼,而后脸上皆是面面相觑
先前还说大明已无正统,这下倒好,这短短片刻间,先是出来一个鲁监国,而现在又跳出来一个闻所未闻的桂监国
现在看来,大明这哪是没有正统,这正统简直是多得数不过来啊
郑鸿逵闻言也是眉头微皱,仔细思索了一番,却是依旧没能找到这桂监国的信息,于是又是开口问道
“恕在下孤陋寡闻,敢问这位大人,这桂监国又是何来历”
“这位当是原定国公吧,如今闽省毕竟是前线,两省战事隔绝,郑公一时不知,也是情由可原”
张同敞脸上却是神色不变,继续开口
“桂监国原是朝廷所封桂王,桂王系出我大明神宗一系,乃是神宗皇帝亲孙,更是如今我大明仅存的帝裔嫡血,大明正统”
“先帝汀州蒙难以后,隆武阁臣吕大器率领闽中众臣奔粤,与前两广总督丁魁楚及桂省巡抚瞿式耜共同拥立桂王”
“桂王殿下于十月十五日已与肇庆正式监国,湖广云贵等西南数省亦已上表拥戴,乃是我大明正统所在”
堂中众将闻言皆是神色愕然,别人他们不清楚,但这吕大器毕竟乃是隆武阁臣,他们亦是知晓吕大器的名字
若按这张同敞所说,这桂监国乃是由隆武阁臣所立,也就是说,这桂监国竟是承续隆武的明廷正统
上方的郑鸿逵闻言,也是眼中一亮,正要说话,但此时下方的郑彩却是神色骤变,直接冷声喝道
“什么桂监国,简直闻所未闻!”
“几个不知哪里来的乡野村夫,竟就敢在这妄称什么监国,当真是胆大包天”
“来人,给我将这几人压下去,好好审问这伙贼子的来历!”
郑彩话音刚落,堂外守着的郑彩亲兵立时走入堂中,但还没等他们动手,上方便传来一声冷哼
“郑彩,这是我郑家府邸,可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郑鸿逵话音落下,堂外也是立时走入十几名郑家亲卫,直接拦在郑彩亲兵身前,堂中形势立马变得剑拔弩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