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五章 我与龚良玉(七)(1 / 1)匆匆夫人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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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1月17日,星期日,天气:阴

自从改了课题,我加快了研究曜变烧制技艺的脚步,开始四处收集与曜变相似的瓷器碎片回来做实验。

最近给我发现一种碎片与曜变的机理有着高度相似性,辗转打听,上个月去了一趟大岗山,昨晚才刚回来就遇到不少趣事,甚至还喝多了点酒。

好在我还没有醉到错过教授的邮件,他给我发了份2025年春季交换留学的申请表。

他跟我说京艺今年也开放了交换名额,让我考虑一下有没有兴趣,但要考虑的快一些,报名截止日期是四天后。

这老先生,总喜欢玩死亡追击,我问他怎么不像当初让我来清美报道时一样,等到二十号再来通知我呢?

他说废话,京艺又不是他,哪有那么多的耐心为一个学生留名额。

他怕太晚通知我,这个名额就是别人的了。

今天打听一下才知道,这个名额是教授用了半学期的时间跟京艺争取来的,前天才刚刚敲定,分明就是教授为我争取的planB。

若我执意要研究曜变烧制技艺的课题,以眼下的情形,国内一定走不通,就算我打了陆正平的主意,邀他来清美上演世纪大和解,但陆正平又不是个傻子,万一他铁了心不愿让我摆布,我这招顺手牵羊说不定会弄巧成拙,让局面变的更糟糕,叫我在国内永世不得翻身。

与其冒这样的风险,不如先去日本,那里有更完善和权威的建盏文化,且并没有我的仇敌,我若在那里得到了认可,相当于在国际上站稳了脚跟,那时候再到国内,陆正平便就不足为惧了。

不得不说,教授对我真的是用心良苦。

但他万万没想到我会临时改了课题,让他的努力近乎白费。

我想他特意晚了一天才通知我,应该是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告诉我这件事。

毕竟如果要去日本交换学习,至少要完成半年的学业才能回来,如此一来,我毕业的事情就又要往后推了。

换成旁人,确实需要好好考虑一下,毕竟留学机会虽然可贵,但毕业和学位证书才是许多人辛苦上岸的最终目的。

好在我爸妈给我留下了富足的物质生活,让我不至于选择艰难,毅然决定走交换学习的道路,总之不能让教授为我做的嫁衣穿到别人身上。

没错,我就是这么小气。

昨晚趁着酒意,我已将信息填好提交,只等学校审批后公示了。

2024年12月15,星期日,天气:大风

自从我要去日本交换学习的信息公示之后,师母就总打电话来叫我去家里吃饭。

正好我出国这半年,出租屋里的作品和资料需要寄存在教授家里,总是要去的。

今天过去送最后一波东西,师母为我准备了一大桌子菜,样样都是我爱吃的。

饭后她把教授推到厨房去收拾,让我躺在她腿上说话。

师母上了年纪,手上的皮肤不算细腻,但是很暖,她不停帮我拢头发的时候让我很安心。

她说听说了我收到草间教授的邀请,下月初就要奔赴日本开启留学之旅,嘱咐我出门在外,个性不要太强,凡事退一步海阔天空,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不要一个人憋着,她和教授在那边也有不少朋友,打电话回来,他们俩都会尽力帮我想办法。

我打趣她,提醒她我是去交流学习的学者,不是去当特务的。叫她不要太过担心。

她许久没再说话,我抬头,发现她眼圈早已红了,我起身,帮她擦眼泪,忙给她道歉,说都是我不好,她叫我个性不要太强,我却当即顶嘴,她一定是担心了。

她摇头,说是想起我第一次来家里时,她的心啊,十分钟上上下下七八次,心脏病都快给吓出来了。

可是知道我的遭遇之后,她是真的心疼我,她没有女儿,一早就把我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看待,这三年她儿子鲜少回来,都是我时不时过来讨她欢心。

她亲眼看着我从一个满身是刺儿的小姑娘成长成现在这般知书达理,成熟稳重的样子,如今我就要一个人去远方踏上新的征途,她虽然舍不得,但也不能阻我。

说到这里,师母早已满脸是泪,鼻涕一把泪一把。

教授在厨房听不下去,开门站在门口说她这又是何苦?

师母却叫他闭嘴,干活去!

她看向我时,目光又瞬间变得柔和,她说等一下,要拿东西给我。

再回来时,拉住我的手为我带上一只翡翠玉镯。

成色还不错的紫粉冰种,市场价应该在五位数出头,并非我有意去辨别这些,只是从小在爷爷身边养成的一眼辨玉的习惯,条件反射罢了。

无论如何,这也很贵重了,我立即要摘下来,师母却直接按着我的手道:“本想送你更好的,可是太贵重了去那边海关会被拦下来,只好委屈你。你于我是像女儿一样的存在,如今你要远行,我不送你点东西,我这心里难受,你若也与我是一样的心情,就一定要收下!”

我知道无功不受禄,但这是必须要收下的礼物。

于是我最终没有摘下来,而是张开双臂,将师母拥入怀里,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喊着她的名字。

“纯风啊,你看上日本的什么宝贝尽管与我说,只要不是机密情报,我回来时一定带给你!”

师母立即化作母老虎,追着我满屋子打。

“没大没小!老娘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

闹了一场,终于轮到教授单独面见,他把我叫进书房,勒令师母不叫不许打扰。

说起下午在办公室对我拍桌子发脾气的事,郑重向我道歉。

我问他是否在他眼里,我还是那个不懂世故,没心没肺狂妄至极的野丫头?

他说自然不是,我是他一手教出来的,他一直为我骄傲。

但他虽知道我不会生他的气,也不影响他因自己的失态而向我道歉。

我问他会不会特意去日本看我,他说不会,我又问那他去日本会不会来看我,他说还是不会。

他说我在那边有新的老师,他若过去,喧宾夺主,会令新的教授内心不快。

我说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又说草间教授可能不是这种人,但他却不能明知有可能而为之。

我的教授永远是这样,公正中带着点逗比,矜持下带着些许狂妄,既傲娇又谦虚,自成一套原则。

临出门时我劝他赶紧找新的助教,我下个月初便要启程,他再不动作,寒假的工作就要开天窗了。

他叹气,说恐怕再找不到像我一样好用的助教了,不如我不要去日本,继续做他的助理算了。

我说他想得美,他笑,忽然有点委屈,问我为什么不说给良玉带点东西,良玉有很多想要的东西。

我哭,一头扎进他怀里,嘱咐他一定按时吃药,因为以后再不会有不知轻重的小伙子,追着他满世界喂药了。

2025年5月28日,星期三,天气:晴

来日本也有小半年的时间了,师母几乎每个月都要通一次视频电话,她说本想天天给我电话,是教授叫她不要影响我功课,她才忍着一个月打一次。

我告诉她想我是正常的事情,不需要忍着。

她骂我没脸没皮。

我笑,问她教授怎么样,怎么从不见他来聊聊天。

她回头,将镜头调整到书房的方向,小声比划。

我看到那稍稍敞开的一条门缝,明白教授是在里面偷听。

我笑,心里暖暖的,分离这么久,大多数的师生情都应该开始淡了,像我与师母和教授之间这般亲昵,实属难得。

这小半年我在曜变烧制技艺方面颇有成就,今天在草间教授的帮助下成功开办了我第一次个人展,草间教授对于我的研究成果很有信心,不光第一时间帮助我发表了作品,还利用自己的人脉向国际陶瓷协会发送了邀请,希望有关专家能够莅临观展,给与我这个不容易的年轻人实力上的肯定。

他也有问过我,要不要邀请我中国的老师和陆正平,我谨遵教授的交代,表示不需要,教授很忙,应该不会来的。

草间教授却说我根本不了解老师这个职业,哪个合格的好老师,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学生有出息呢?

他还说说不定教授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我不以为然,教授在我心里,一直是很有原则说一不二的人。

他说不会来看我,就一定不会来。

可是今天下午,草间教授忽然一脸神秘地走到我身边,叫我看看看展名单里有谁。

我竟然看到了教授的名字。

来不及多想,我开始在展馆四处寻找教授的影子,最后在一套我最新创作出来的银河系列曜变餐具前面找到了他。

他弓着背看了很久,每一个细节都不想放过似的。

我走近他,笑着说先生喜欢的话,可以拿起来看看。

他说不用了,他也懂规矩,然后扭过身来想给我一个礼貌的微笑,在发现是我的时候,他整个人愣了一秒,然后就开始找地方躲,但展馆设计得太明朗,他根本无处藏身。

我笑,说他不是说不会来看我的吗?

他嘴硬,说他又不是来看我的,他是来看这些曜变餐具的。

他还说我做了他那么久的助教,难道不知道他出国是很麻烦的吗?没有必要他才不会特意来。

我不想揭穿他,扭头问他是不是又开始单打独斗了?我走之后,就没再找个助教?

教授撇嘴,刚想说点什么。

一个清脆的男生声音出现,几步走到我们之间,手里还端着一杯热水和一板降压药。

“这个展厅还挺好的,竟然提供热水,快,您快先把药喝了。”

教授有点难为情,指着这个男生说道:“如你所见,找到一个会定期催我喝药的小男孩儿。”

男生听了教授的话,扭头看向我,一眼认出来。

“哦,是爱浓学姐?”

“你认得我?”

我诧异。

男生笑道:“那能不认识吗?咱们系唯一四年还没毕业的优秀研究生嘛。”

男生说完觉出自己说错了话,拍了自己嘴一下,主动伸手过来自我介绍:“学姐您好,方家旭,你离开之后,一直由我担任教授的助教。”

家旭?佳婿?

我笑,看向教授求一个解释,教授却装看不懂,背着手边溜边说:“我再到别处看看,你们师姐弟一起叙叙旧。”

我和家旭齐齐看向教授,各有各的诧异。

我出国前,从不知方家旭为何许人也,他亦不认识我,旭哪门子的旧?

不过既然都是教授的助教,能聊的事情倒也很多。

我问家旭,教授如何,是否有发现他身上的周扒皮特质。

家旭一脸讶异,说教授是他见过最好的教授,从不让人加班,从不训人,从不忍心叫他做苦力。

我不信,问他难道没有帮教授做过课件?

他笑,说都要感谢我和梁羽生之前做的课件太过优秀,这半年教授一直在用,压根不需他做什么。

我咬牙,问教授可曾在他面前评价过我。

他一噎,小心问这种话是可以当面说的吗?

我昂首挺胸,不就是夸我吗?

教授敢夸,我又有什么不敢听的。

他放下心来,笑呵呵道:“教授说您是他最难带的学生,性子执拗倔强,不肯听话,不然也不会四年还毕不了业,叫我千万不要学你,见到你也要离你远远的,当心学坏。”

我差点吐出一口老血,看家旭的眼神已经不对,他倒是激灵,登时战术性逃跑,说教授不能离开他太久,他去陪教授了。

额,这一对哪里像师徒?倒像是亲生的!

2025年11月2日,星期日,天气:小雪

清美的毕业论文及毕设其实去年还在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但因为要争取交换学习的名额,并没有拿出来。

如今从日本回来继续完成本校的学业,不过是程序上的问题,实际上我人很少去学校,也几乎不在首都,上礼拜教授通知我来答辩,我才又见到了他和师母。

答辩这几天,日日住在师母家里,看到她把我从日本带回来的曜变餐具擦的干干净净,劝她不需要这么用心,需要的时候随时找我,应有尽有。

她瞪我,说我真是不懂珍惜,也不看看这一套眼下在市面上值多少钱。

就连陆正平的作品也没卖到过这个价位。

我笑,跟她说不值一提。

我看向教授书房,这几天我每次来,他都闭门不出,也不知道在里面鼓捣些什么。

师母偷笑,领着我踮脚走到门前,透过门缝往里看,就见教授正在擦我给他淘回来的佳能古董胶片摄影机,仔细地像在照顾一个小婴儿。

师母撇嘴,说教授除了集邮,就喜欢鼓捣摄影,还只喜欢玩胶卷机。平时出国都是忙公务,根本没时间四处去找这种东西,亏得我是个有心的,帮他找到了,不然就他那个强迫症的性子,又不知要多久睡不着觉。

我走时师母让教授出来送送,教授没出来,说既然顺利毕了业,就别回头,去我该去的地方发光发热,就算他龚良玉没有白教我一场。

“楼爱浓,你出师了!”

师母捂脸哭,骂他作甚这样绝情。

我拦着师母,冲着书房方向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我永远尊重龚良玉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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