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完全升起来了，山坡上的雪开始化了，湿哒哒淌了一地的雨水。等微宁来到原先的地方时，那和尚果然不在了。

微宁也不恼，提着裙子就顺着小路往山上走去。小路还算平坦，越往上越陡，爬到半山腰往右一拐就是了。

庙很小，深红的庙门，经历了风吹日晒显得有些沧桑，大门顶上的牌匾写着三个大字。

“悟道寺。”

微宁透过门缝，听到里面有些许打水的声音，不用说她便知道是谁。这座庙里也只有他一人。

“砰砰砰。”

微宁抬臂叩门，里面的声音很快停了，四下一片静悄悄的。

“喂！你明明在里面，为什么不让我进去，开门啊。”

微宁更用力的拍门，整个身子都几乎贴在门上。突然，门开了，微宁向前一倒，差点摔到地上。

那人却灵巧的躲开了，微宁生了气，手里还攥着炸丸子，提着裙子偏跺着脚朝里面走去。

寺庙进去是一个宽阔的院子，他平时打扫的很干净，中间一口水井，打水倒是方便。微宁看了眼他洗了一半的衣服，转身在一旁的石阶上坐下。

他也一言不发，继续去洗他的衣服。微宁悄悄看他，一双眸子敛在纤长睫羽下，眼珠颜色很淡，右边眼尾竟有颗朱红的痣。

微宁这是第一次近距离看他，不知不觉竟看呆了。

“施主？女施主？”

微宁在轻声呼唤中猛然回神，他的衣服早已晾上，而微宁还在呆呆的看着刚刚的地方。

微宁僵硬的移开目光，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便找借口道。

“咳咳，我生气了。”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

“抱歉。”

微宁没想到他应的这么快，瞬间泄了气，脊背塌下去，用那只空闲的手一下一下的扣着地上的石板。

“我们都认识那么久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微宁猛的抬头，眼珠一转，面上尽是喜悦。和尚微微闭眼，以往这样，她便是又有了鬼主意。

“要不这样，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原谅你了。”

微宁站起来身，拍了拍手上和衣裙上的尘土，她带来的炸丸子还攥在手里，再不吃恐怕就要软了。

“无妄。”

微宁注意都在手里的炸丸子上，一时没听清他说话。

“嗯？”

他的目光落到微宁身上，浅色的眸子像汪了一坛清泉，声音不徐不疾，却掷地有声。

“我的名字，叫无妄。”

微宁一愣，反应过来后粲然一笑。

“无妄，”细嚼他的名字，“我叫姜微宁。”

“嗯，我知道。”

无妄淡淡应下，也和她刚刚一般坐在石板台阶上。

也是，她告诉过他那么多次自己的名字了，他也该记住了。

“这个，给你吃。”

微宁站着也比他高不了多少，她把手里的纸包递了过去。

无妄看了一眼，又垂下眸子，淡淡道。

“你自己留着吃吧。”

以往无妄称呼她都用施主，要不就是女施主，今天直接称呼的“你”。

微宁突然感觉心情大好，便直接把纸包塞他手里，一瞬间触碰，微宁只觉得有些凉。

“你吃吧我们是朋友嘛，我得走了，晌午饭娘找不到我该担心了。”

微宁迈着碎步往庙外跑去，无妄看着手里的纸包有些疑惑，他不记得什么时候和她成为朋友了。

微宁似乎读懂了他的疑惑，在庙门口停住脚步，回过头，胸前微微起伏。

“既然我们都知道对方的名字了，那就算是朋友了对吧。”

她没等无妄的回答，说完一笑便消失在了门边。独留无妄一人站在原地，刚洗的衣服还在滴水，啪嗒啪嗒滴在石板上发出规律的声响。

回到家，张娘子正好端着饭往堂屋走，见到微宁风尘仆仆的从外面进来，咬着牙用筷子点了下微宁的脑门。

“又去哪疯去了，快洗手吃饭。”

微宁虽然年纪小，但心里明白。因此每当娘说她的时候从不辩驳，咧嘴朝娘一笑，洗了手忙帮着张娘子端碗拿筷子。

张娘子看着懂事的女儿重话也说不出口，只能笑着骂了一句。

“丑丫头。”

微宁笑嘻嘻的回应。

“丫头是臭的，娘是香的。”

张娘子无法只能笑着扯了扯微宁的梳在耳后的辫子，正好姜正青也回来了。

临近年关，私塾没课地里也没活，姜正青就和同村的几个男人一同出去打纸牌。虽说都是些男人，但家里管家的还都得是各家的媳妇，所以纸牌也只是玩玩，从不赌钱。

一家人虽然生活清贫，却也和睦幸福。

“微宁，娘下午去镇上一趟，你要不要去。”

“嗯嗯不去。”

微宁嘴里还咬着炸丸子，囫囵开口。

“红花头绳也不买了？”

爹在一旁打趣道。

“让娘帮忙买回来就行了，爹你教的那首诗我还没背会呢。”

微宁没上过学堂，但耐不住自家爹爹是教书先生，自小耳濡目染学的书识的字不比学堂那些男娃娃少。

“都怪你，非要叫她什么诗什么书，女娃娃会女工将来不妨碍找婆家就行了。”

张娘子收拾着碗筷，一把将姜正青手里筷子夺走，念念叨叨到灶房去了。

微宁和自家爹爹对视一眼，吐了吐舌头，两人识趣的没说话，微宁收拾起剩下的碗筷跟上去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微宁又走上了那条上山的路，口中念着爹叫她的诗词。她问爹是什么意思，爹总笑眯眯的说她以后长大了就懂了。

可是她已经长大了呀，过了初一就及笄了。村里几个和娘一块的大婶已经在张罗着给她说亲了，可是她才不要这么早就成亲。

至少要先读懂诗里的意思再说吧。

这条路很快就走到了尽头，还是和上次一般闭合着。但不同的是今天微宁轻轻一推门便开了，无妄在里面留了门。

微宁咧嘴一笑，看来这小和尚还算没忘她说他们是朋友的事。

无妄在佛前打坐，听到她的动静但没理。小丫头愈发肆无忌惮，蹑手蹑脚走进来，从背后轻轻捂住他的眼。

“猜猜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