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
熊山密林中。
夹谷忠勇收拢人手,准备逃离熊山。
宋境不能呆了,中都也回不去,但他还有一个地方可去。
他坚信,只要回到那里,再蛰伏个十几年,凭着那里的东西,他一定可以东山再起。
不过,一切的前提,是活着离开。
在这里,有太多人想他死。
“还要走多久?”
“回禀统领,再有一个时辰,就可以到望月峰,然后再走一个时辰,可以到清风岭,再走一个时辰.......”
“闭嘴,本座只想知道,到底要多久才能走出熊山?”
“咱们没马,光走的话.......怕是得几天......”
熊山不是没马,而是没人卖马。所有马匹都归物业行统一管理。
两个时辰后。
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来到清风岭。
两面高耸的山崖,夹着一条狭长的山道。
山道宽不过两三丈,长却足有几百丈。
崖高路长,幽暗深邃。
夹谷忠勇忽然有一种站在地狱门口的感觉。
“这里便是清风岭?”
“错不了,属下都查看了无数遍!”
这护卫一展手中地图,给出非常肯定的答案。
“嗯,只要不是断肠岭就好!”
夹谷忠勇叹口气,转身看着疲惫不堪的队伍。
“兄弟们,再加把劲,只要出了熊山,每人赏金一百。”
众人总算暂时恢复了斗志,慢慢向着山崖走去。
突然,打头之人喊道:“来者何人——”
夹谷忠勇闻声而动,快步奔到前方。
只见数十名江湖汉子,手持兵刃,正向自己缓缓逼近。
领头两人,他认识,一个是长生那小子的结拜兄弟,唤作王三。另一个,是段无常。
不等他下令,他的手下转身就跑。
可夹谷忠勇却是纹丝不动。
果不其然,那群人没跑多远,便退了回来。
后面也有一群人逼了过来,领头的正是钱玉峰和上官剑南。
天色渐黑,众人纷纷点起火把。
夹谷忠勇扫了眼人群,一脸平静道:“那小子没来吗?”
钱玉峰道:“你说我四弟吗?他自有别的事情要忙。”
“痛打落水狗的事,我最喜欢。”
段无常及时补上一句。
“落水狗吗?”
夹谷忠勇苦笑一声。
“我给完颜家卖命十几年,可不就是一条狗?”
“我本可以做人的,还可以做人上人!都怪那小子.......”
任他嘶声呐喊,山道上却无一人接话。
“当真冥顽不灵!”
钱玉峰一声暴喝,将他打断,“你今日之败,不怪任何人,只怪你自己。若不是你滥杀无辜,助纣为虐,又岂会有今日的下场?”
夹谷忠勇大笑:“滥杀无辜?你们三兄弟处处与我大金为敌,我是金玉宫统领,难得放任你们不管?我们之间最多就是各为其主,生死全凭本事。可就算我杀得再多,那也只有公怨,绝无私仇。”
钱玉峰一时语塞。
说到杀人,丐帮和铁掌帮每年明里暗里杀掉的金人,绝不在少数。
夹谷忠勇又道:“再说助纣为虐,陛下迁都燕京、屠杀宗室,为的是推行改革,富国强兵,在我看来,这对大金之利远大于弊。何况,这些事你与你们又有何干?”
这厮的话,虽然难听,却也有一定道理。
众人尽皆无语。
这时,段无常忽然上前几步,径直走到夹谷忠勇面前。
“孙家五十口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幼,悉数死于你手,这事怎么说?”
夹谷忠勇一听这话,顿时神色大变,颤声道:“你到底是何人?”
“你不管我是何人,我只问你,孙家五十口人,是不是死在你刀下?”
夹谷忠勇盯着段无常看了半天,久久才道:“我明白了,你是孙家的漏网之鱼......”
段无常道:“当年孙氏兄弟将你全家杀光,只留下你和你祖父。事后,孙氏兄弟本应问斩,你却反替他们求情,让他们三人逃过一死。一年后,你祖父去世,你将孙氏兄弟带到辽东。而我孙氏一族,本已逃入太行山中,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你却仍不肯放过他们.......”
众人站在这冰冷幽暗的山道上,听着这段秘辛,只觉遍体生寒。
段无常冷冷道:“你将孙氏兄弟带到辽东,折磨了十多年,还将他们弄成药人,这是他们咎由自取,我无话可说。可孙氏族人,全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他们可没害过你家一条人命。这帐你怎么算?”
“要杀便杀,何须废话?”
“交出药人配方和解药,我留你一个全尸。”
夹谷忠勇惨然一笑:“大丈夫死则死矣!不过,想要我死,也没这么容易!”
说罢,转身对着手下,大吼一声:“噬神!”
随即非快从怀中摸出一颗蓝色小药丸,张嘴服下。
段无常瞬间拔刀在手,急声道:“阻止他们,不能再等了。”
话音未落,他手中宝刀已向夹谷忠勇砍去。
群雄都见识过辽东三魔那批药人的威力,这刻自然不用多说,纷纷冲上前去。
尽管冲杀及时,仍有一半敌人完成药变。
这些人便和当日的裴满满一样,服药之后,身形骤然膨胀一倍,脸上青筋暴起,双眼猩红,眼球突出如恶鬼。
足足花了一个时辰,众人才将这批怪物全部消灭。
钱玉峰等人早已吓出一身冷汗。
若论实力,这批服药的人,比之辽东三魔那三十多个手下,可差得太远。
当时若不是听了长生的提醒,先用弓手清场,恐怕胜负犹未可知。
段无常一刀割下夹谷忠勇脑袋,再冲众人拱拱手,便踏着月色,扬长而去。
在钱玉峰等人围杀夹谷忠勇时,长生也现身吴家坳。
吴家后山,毒蜚坟前。
长生和高小竹在一旁静静站着。
“你早知我是内奸?”
高小竹声音有些苦涩。
“我猜的。”
长生淡淡回了一句。
可他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毒蜚死后,我便一直有个疑问。他既痴迷制毒,肯定会收集很多毒药配方。”
高小竹一愣:“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除了配方,他还需要一个实验室。”
“实验室?”
“就是他摆放制毒材料和设备,研制不同毒药的地方。”
“他为何不将实验室放在家中?”
“我想,制毒过程中,或许会有异响、异味,放在家里,人来人往,太显眼。毕竟,他的人设,还是一位老农。”
“你便因此怀疑我?”
“我只是根据第一性原理来推断,毒蜚制毒是确定的,制毒需要实验室是确定的,实验室不可能放在家中,也是确定的。如果放在外面,他频繁去做试验,一定需要人打掩护。”
“你怀疑我在给他打掩护?”
“不是你,是你们村里所有人,都是他的帮手。如今想来,去年中秋,他之所以通过向虎之手,血洗二道河村,也是为了灭口。”
提到去年之事,两人都陷入沉默中。
其实,长生还有件事没说。
当日高小竹以毒蜚名义,拿出三绝草给他时,他便起了疑心。
而且就是那么巧,他一入竹林,就碰到皇城司的伏击。
随后,双方大战一场。
为了自保,他用三绝草毒死了皇城司四名高手,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以他的感知,当时便发现,虽然同是三绝草,但两者仍有些许差距。
他也说不出具体差别是什么,但他就是明白,这毒药绝非一人所制。
当时毒蜚已死,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有人照着毒蜚的药方,炼制出了三绝草。
这就如书画,仿制者便是照着原作一笔一画的临摹,在外行看来全然一样。
可在行家眼中,仍是可以看出差别。
良久之后,高小竹才道:“所以你早就怀疑我是内奸,然后将计就计,利用我把上官剑南和王三潜逃的消息和路线,传递给金人?”
“不错,只有他们深信不疑的情报,才会将人手全部押上。”
长生说完,马上又补了一句:“可我深信,你是迫于无奈而为之。否则,你不会冒着风险送我三绝草。后来我们与欧阳兄弟大战时,也是你射来一箭,以毒制毒,才替我们解了围。我一直想知道,你射来的那包东西,为何如此霸道?”
高小竹笑道:“那欧阳兄弟纵蛇害了我手下,我一怒之下,就到药房.......实验室,临时配了副疯药,里面加了熊山特有的疯草和三叶草,那些蛇儿一闻之下,马上就会发疯。”
“牛!”
长生忍不住翘起一根大拇指。
临时配的药,竟连堂堂西毒都栽了。
这小子绝对是个人材!
“其实,我只学到一点皮毛。正如你所说,族长炼毒之时,都会在单独的实验室内进行。起初,他只是让我放风,后来见我乖巧,也会时不时教我些手法......”
打开心扉后,高小竹也是个话痨。
这次长生很有耐心,一直听他讲着往事。
最后,长生握住他的双手,诚心诚意道:“小猪,往事一笔勾销,以后安心留在七侠镇,做一名绝命毒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