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球咕噜噜的从不界面前滚过,像是被地上的石子垫了一下,轻轻的跳动了起来,随后停在了不界的面前。
顺着皮球滚来的方向,在另一侧的巷道口路灯下,一个身穿着红色和服的小女孩,正怯生生的唱着儿歌,追着前方滚动的皮球。
似乎是察觉到前面有人,小女孩警惕的站在了路灯下,用灯杆挡着自己试图将自己隐藏起来。
可细长的灯杆怎么能挡住身体?
感觉到自己行为的不妥,女孩身上的和服彷佛变得更加鲜艳了。
试探着将脑袋从灯杆后面探出来,女孩小心的看着停在路口一动不动的不界,再将视线看向了不界脚下的皮球。
“能……请……请将皮球还给我……”
怯生生的动作配合上那种可爱又可怜的声音,任谁听了都觉得不帮助这个小女孩就是罪过。
不界再三的看着眼前的女孩,让女孩更加惶恐了。
正当女孩准备转身逃走时,不界弯腰从地上捡起了那個皮球。
将球在手上转了几圈,不界正想要将其朝着女孩的方向扔过去的时候,就听到女孩说道:“我不喜欢这个皮球了,能给我另一个皮球吗?”
如果是寻常的京都人,在逢魔时刻见到不认识的怪人怪事就已经转身逃走了。
可是这个京都之外的访客,将皮球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问道:“这么重,你拍的动吗?”
寻常的皮球轻盈且充满弹性,而不界感觉手中的皮球甚至有接近五公斤的重量。
小女孩看着眼前的镇静自若的不界,眼神之中产生了一丝恍惚。
而这丝松懈,让不界看清楚了手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一颗还很湿润的人头,人头的鼻子被压得朝一侧塌陷了下去,这就知道了为什么刚才滚动时会莫名其妙的跳了一下。
女孩猛地转头想要逃走,却发现身后不知道何时已经站着了一个女人。
那女人浑身冒着黑色的气息,将整条街道都遮蔽了起来。
不界的眼睛在这黑雾之中像是猫眼一样反射着光,将手中的人头递给了女孩,说道:“这个皮球不喜欢,那么这个你喜不喜欢?”
伸手放在女孩的脑袋上,只要女孩给出或者不给出答案,新的皮球就会从她的脖子上取下。
“我……”
咔嚓一声,没有等不界动手,女孩的脑袋就从脖子上落了下来,像是刚才的皮球一样咕噜噜的在地上滚着逃向了远方。
不界将手中的脑袋放在了失去脑袋的女孩身体上,也不管合不合适就将其缝补在了上面。
看着歪瓜裂枣惨不忍睹的缝合手段,不界满意的拍了拍手说道:“还不错!”
等琉璃收起身上的黑气,不界再次踏上了街面开始游荡。
只不过这一次,不界没有漫无目的寻找,而是跟在了琉璃的身后。
“就是这里吗?”
不界看着眼前的集中式公寓,嘴上说着询问的话,脚步就已经踏上了公寓的电梯。
眼前的这栋建筑是最寻常不过的公寓楼,集中化的构造让它的每一间出入房门都放在了同一条走廊上。
这就像是将学校宿舍扩大化,然后冠以公寓的名称,将人集中式的圈养起来。
根本不用去猜想公寓里面的房间样式,在伸手就能触摸到天花板的逼仄空间中,绝对感受不到广阔。
在这样的公寓和冰冷的人际往来之下,整栋建筑都充满了让人绝望的低气压。
电梯只是将不界带上了阳台走廊,每走几步,不界就检查着房间上的门牌,试探着敲几声,听着房间内传来的声响,然后转移到下一扇房门面前。
咚咚咚的敲门声回荡在这条走廊上,却没有人出来查看一眼,就算是被敲到自己的门上,也只不过是隔着猫眼看一眼外面,然后就又相安无事。
走到走廊的中段,不界站在了一扇堆满垃圾的房门面前。
久无人清理的垃圾散发着恶臭怪味,垃圾袋子下面流淌着濡湿的水渍,透过半透明的塑料袋,能看到里面的东西已经长满了绿毛。
不顾恶心,不界伸手解开了垃圾袋,在里面翻找着。
直到拆开最里面的黑色垃圾袋,不界看到了熟悉的东西。
“找到你了!皮球!”
里面的脑袋怀疑的看着不界,就算再怎么镇静,能自如的翻找恶臭垃圾,对里面的人头露出微笑的家伙该是怎样的变态?
将试图逃走的脑袋重新塞回垃圾袋中,不界提着垃圾袋开始继续敲门。
就在隔壁的隔壁,当不界敲门之后,听到的是一声响亮的应门。
“这就来!”
就像是上门拜访的朋友,不界静静的站在门口。
直到许久之后,门后才传来了开锁的声响。
半开的房门被一道锁链系住,从门缝中露出了一张睡眼惺忪的脸。
“你找谁?”
门后的人疑惑的表情不似作假,他微胖的脸颊上还留着刚睡醒后压床的红色印痕。
“我带了礼物!”
不界提起手中的黑色塑料袋,在男子的眼前晃了晃。
可门后的男子更加疑惑了,他威胁般的说道:“你赶快离开,要不然我就要报警了,根据不退去法,你……”
似乎是没想起不退去法的内容,男人结巴的说着最后一个字,你了半天之后,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开始翻找着什么。
从门缝朝内望去,男人的背后是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各式的工具书。偶尔有几本法律书,不过最多的还是《普通心理学》、《发展心理学》、《组织行为学》、《社会心理学》等书目。
男人翻看着手中的刑法,念诵着上面的内容:“合法或过失的进入他人的居所、建筑物、船只,在接受到相应场所居主人或管理者明确的退去要求后,在超出合理范围的时间后仍未离开的,会受到三年以下拘役或管制,并处以十万円以下的罚款。”
男人嘴上说着法律,眼神却是盯着门厅五斗橱上的电话,似乎不界如果有不离开或者闯入的意思,他就立刻打电话报警。
不界看着眼前的男人,称赞着说道:“觉,你的伪装越来越好了。”
里面的被不界称为觉的男人似乎没听懂,手里挥舞着宪法,准备过来推上房门。
“我不认识你说的人,如果你要讨债或者找其他人,去找管理员要住客名单。名单上有每位住客的信息,只要……”
男人嘴上说着不认识,不承认不界的话,他抵在门上,准备将门彻底关上。
可就是这样靠近门口,让他看到了不界背后的琉璃。
眼神放在琉璃的身上,男人怀疑的看着眼前的不界。
“是你?”
“怎么,终于认出来了?”
被不界称为觉的男人解开了门链,打开了房门,没有了刚才的一切惶恐或者疑惑,反而有些埋怨的说道:“你来干什么?我已经不敢干坏事了。”
“是吗,真没想到你从良了!”
从良的这种话,从不界的口中说出来,就像是老鸨见到自己会所的劳模已经结婚生子相夫教子,感慨着时间的变迁。
“我们还是进去说吧,站在门口也不像话。总感觉我是来NHK来收电视费的。”
径直的走进房门,觉还想拒绝,但在看到不界背后的琉璃时,已经准备说出口的话被琉璃的杀意眼神硬生生逼了回去。
将手里的黑色塑料袋放在桌子上,觉像是寻常的朋友一样,嘴里说着:“来都来了,还带什么东西,是西瓜吗?”
黑色塑料袋圆滚滚的外形,让觉感慨着这个国家昂贵的夏季水果,不请自来的伸手打开了塑料袋。
里面的人头与觉的眼神接触,面面相觑之下,塑料袋中的人头怂了,努力的转头面朝塑料袋的底部,只留给觉一个后脑勺。
不界倒是饶有兴趣的翻看着那一堆堆的工具书,头也不回的说道:“怎么不喜欢我给你带的礼物?”
房间中陷入了冷寂,不界看着工具书写满的备注和感悟,放下了沉重的书本,继续说道:“你不是已经从良了吗?怎么看到这小妖也会沉默?”
低着头看着塑料袋里的后脑勺,觉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似乎在不界的讽刺中已经失去了理智。
短暂的喘息之后,动摇人心的莫名恐惧从觉的身上爆发了出来。
一声声急促的喊声从公寓的各处传来,高亢而低沉的声音蔓延到了各处,让整个房间都沾染上了绝望。
那墙壁上的苍白彷佛变成了艺妓脸上的涂白,逐渐有了呼吸然后开始像是肉壁一样缓慢蠕动。
整个房间的轮廓也开始跟着改变,失去了立方体的规整,四处都是不规则的图形,空间变得既庞大又狭窄,让人彻底失去了对空间的感知。
一层层的绞肉和其他物质堆叠起来,在阴影中,在层与层之间,不可名状的恐惧跟随着视线开始扩散,茫然化作雪白,侵染了内部的不界和琉璃。
不界伸出手,发现自己早已老朽,变作了这个房间的一员,自己的皮肉已经被剥离,骨充填在建筑之中,皮则是被当成墙纸涂抹。
意识就此沦丧,觉的眼睛带着死亡的枯寂和思维的呆滞让房间化作了虚无,在跨过让任何物质都无法记录的时间后,整个世界化作了一声叹息。
那是对不界和琉璃死去的叹息,是觉掌握不可名状的力量,将他们拖入永世轮回梦魇的哀叹。
等觉的眼神重新恢复灵动,他提起了桌子上的塑料袋,里面的脑袋早已死去,已经变作了一堆难以言喻的碎物。
突然间传来了一声哂笑:“就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