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狭窄的街道,街道两边是低矮的木屋,木屋对向开门,却不是商店,只是民居。街道地面并没有铺设砖石,太阳晒着,路上灰扑扑的。可能是经常走车的关系,路的中间被压出两条凹陷的车辙印,印子里藏着浅浅的水,这水倒不是常年的积水,只是早上泼出去的生活脏水。
街道越往里走就越窄,并不是街道建设得窄了,而是街道两旁堆积的东西变多了。下午的太阳被远处的四层大楼遮住,只能照射到这条街的前部,于是后面不仅仅变窄,而且变黑。
不过是因为黑所以街道变窄的,还是因为窄,所以街道更黑了,这个问题就不得而知了。
肖恩就站在这条街上,他戴着一顶德比帽,穿着一件崭新的皮制夹克,里面则是一件干净的牛津纺衬衣,下身则是一条斜纹卡其裤,这是肖恩的新行头,这身行头也是红石镇的杂货店美女老板玛热情又精心的搭配,花了肖恩足足七美金。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完美!符合一个年轻稳重男人的一切风范!”
他走到一间关着的毫无标识的铁门边上,用手中的短管猎枪敲了敲门,原本应该是用手杖的,但玛琳极力阻止了肖恩携带手杖的打算——“又老气又难看,简直破坏这身衣服该有的气质!”
铛铛铛!清脆的声音响起,不多时,一個从额角到右眼之间带着刀疤的男人打开了门上的小窗,他警惕地看向肖恩和四周,望了一圈才冷冷地问道:“我似乎没有见过你们。”
“是的,但从今天开始,我们该认识一下了。”肖恩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黄澄澄的小玩意晃了晃,刀疤脸皱了皱眉头,又看了看肖恩后面,推开了门。
门后是堆积如山的“废铁”,破烂和石料,相较于它“商店”的名号,肖恩更倾向于叫它“废品收购站”。他一下子就想起了几个月前被他全灭的斯宾的杂货店。
穿过一条狭窄又堆满货物的小道,肖恩来到了柜台跟前,那个刀疤脸就走了,肖恩目送他离去,只是三转两转,肖恩就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柜台跟前是个矮瘦的小个子,不仅矮小,那颗与身材相比显得硕大的脑袋还有些秃顶,肖恩的身高略微尴尬,只要他低头寻找小个子的脸,他总能被那个光溜溜的头皮所吸引。
“伙计,有没有人告诉你,这样盯着别人看很不礼貌?”小个子恶狠狠地打断了肖恩的目光,他的手卡在腰间,自然而然地露出了转轮手枪的枪柄。
“抱歉,抱歉。”肖恩低下头,将那个黄澄澄的玩意递给小个子。
小个子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突然咬了一口,又将这玩意倒进了一个装着液体的玻璃杯中,过了三五分钟之后捞起擦干,又丢到一个精致的黄铜天秤上。
在丢了几个小小的砝码之后,天秤归于平衡,小个子才笑吟吟地开了口。
“成色不错的黄金,伙计,一百五十美金,我们收了。”
“拿来吧你!”肖恩伸手就将那块金子抢在手里,天秤又失去了平衡,砝码的一端咣当一下摔在桌子上,“别以为我不知道规矩!现在市面上的兑换可不止一百五十美金,好家伙,一下子吃我一百美金的回扣,你也不怕被撑死!”
“嘿嘿,你他妈的激动什么!”小个子一下子拔出枪来,手中快速将击锤扳下,对着肖恩叫道,“你他妈真的知道规矩吗?如果市面上能兑换你手里的黄金,你还来我这里换什么!”
“嗯?”一个不属于他们俩的声音传来,这个声音就在肖恩的身后。
小个子瞥了瞥他,气势又一下子低了下来,“你也没还价啊?真是......”
“那,二百四十美金?”
“......”
最后,小个子只接受二百美金的报价,如果再高,他宁可请肖恩离开。
看探到底价了,肖恩也不过多逼迫,点了点头,又将金子丢在了天秤上面,天秤的另一端悠悠地重新竖了起来。
小个子将金子收起,又把砝码放回到盒子里,才从柜台下面排出二十张绿油油的“汉密尔顿”。
“非常感谢!”肖恩将对方手中的二十张“汉密尔顿”收进钱包,跟对面那个矮瘦的小个子礼貌道谢之后,肖恩走出了肮脏逼仄的棚屋。
“我说,你是必须在黑市这样肆无忌惮的吗?”肖恩背后的男人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他身材高大却一头白发,已经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他赫然是卡农城的治安官,罗宾·桑顿。
也就是因为肖恩背后跟着罗宾,因此刀疤脸和小个子才肯平平和和地与肖恩做生意,否则他们连黑市的门都不会给肖恩开的。
是的,肖恩并不在他的牧场放牛,而是在卡农城的黑市兑换黄金。肖恩的话说的也不无道理,但事实上,正规的银行和公司——例如久负盛名的威尔士-富国公司,就是后世亚美利加的第四大银行——富国银行。它就是在淘金热时以保管和运输黄金起家的,如果没有矿业公司出具的黄金来源证明,无论多少他们家也是不收的。
尤其是在当下,亚美利加通货紧缩,越来越多人都将黄金往外抛售以换取现金的情况之下,联邦政府严令各级银行收紧口袋,兑换价格越来越低,甚至有的地方根本就不给兑换。这也是肖恩只能来黑市兑换黄金的原因。
肖恩来卡农城也不单单是为了兑换黄金,也是打算去看看老朋友——远在丹佛的艾梅·豪尔。他最近又给肖恩来了一封信,威廉·科迪在丹佛的房产已经有着落了。让他如果有时间就一定过去看一看。
因此肖恩放下手头的工作,将牧场的管理权统统下放给刚刚满16岁的蓝尼,自己则去丹佛办这件事。临行前肖恩给蓝尼预支了三个月的工资,坐着本森的马车来到了卡农城。
春节过后,科罗拉多的天气是一天比一天暖和了,由于地面已经解冻,气温回升到十度以上,凯文的装修队已经入驻干活,本森的工程队也准备破土动工了,但肖恩的钱也已经见底。
这也是他急于将黄金换成钱的原因之一。
肖恩在罗宾的陪伴之下买好了去丹佛的车票,这次总不会发生坐错车之类的问题了,没想到事情已经过去快半年,罗宾还记得肖恩的糗事。
在富有节奏的晃荡之中,肖恩在火车上度过了两天半的短途旅行,为了省钱肖恩买了一张三等座,就是只有座椅没有卧铺的座位,虽然他的黄色皮肤总是引人侧目,但他大方地将香烟散出一圈的举动还是受到了车厢男士的欢迎,再加上他友善又幽默的发言,他很快就融入其中。
晚上睡觉是个难题,不过只要舍得放下面子,有的是有解决办法。他的毛毯宽大保暖,在实在瞌睡的时候把毛毯往身上一裹直接钻在座椅下面,尽量往里缩一缩防止别人踩到脚,他总能一觉睡到大天亮。
别害怕丢脸,别人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关注你。
火车在进入丹佛的联合车站前刹了车,顶上的铜钟叮叮当当地响起,提示着人们终点站已经到了,肖恩将毛毯叠好放进背包,跟随着众人出了月台。
出站口人很多,除了等候在外的马车之外,还有期盼着团聚的亲朋们,他们脸上带着惊喜的笑容,一个个确认出站的人。
“嘿!肖恩,这里!”肖恩听到了人群中的叫喊,他高大的个子很快锁定了叫他名字的人,那个人四十来岁的年纪,带着一顶半高的礼帽,脸上带着两撇精心修剪的八字胡,他穿着考究的礼服,看起来不像是来接人的,倒像是来参加什么宴会的。
“嘿,我在这里!艾梅!”肖恩也高高挥手示意自己已经看到了人群中的艾梅,他快步穿过人群,像一艘航行在冰面上的破冰船。
经过了几个月的修养,艾梅的气色要比他离开的时候好很多,脸上不再凹陷,颧骨也隐藏在了饱满圆润的苹果肌下。
他轻轻地锤了肖恩的胸口一下,“看看你肖恩,你壮得像一头野牛!”说完都不等肖恩回应,就给肖恩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站在艾梅身边的年轻助理都瞪大了眼睛,这个穿着普通的年轻人到底是谁?他从未见过豪尔先生对谁如此亲近,哪怕是他的哥哥也只是礼节性地抱一下,浅尝辄止。
当然他很快就知道了答案,艾梅很有礼貌地给他介绍了这个年轻人,“这是特里·多蒂,我在工作和生活中的助理,他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威廉·科迪的房子就是他找到的。”艾梅又指了指肖恩,对年轻的助理道,“肖恩·李,我在卡农城交到的最好的朋友之一,我办公室的那头巨熊就是他猎到的,而且他救了我的命,还是两次。”
特里·多蒂一脸荣幸地与肖恩握手,做助理的都有两幅面孔,甚至三幅。
现在正是饭点,艾梅带着肖恩去了一家高档餐厅好好吃了一顿法式大餐,这让肖恩狠狠解放了一下自己在火车上委屈了两天的胃。
在饭桌上,三个人自然而然地提起了威廉的房子。
艾梅和特里明显是知道“水牛比尔”的鼎鼎大名的,虽然对他的死讯已经消化,但他们还是迫切地想知道肖恩干掉他的过程。
在第三次被特里的惊呼打断讲述之后,肖恩总算是完完整整地将故事讲述了一遍,除了特里全程的不可置信和惊讶之外,艾梅对肖恩陷阱的把控和战胜对手的决心更加钦佩。
“不敢置信,真是不敢置信,肖恩,我并不是在怀疑你的能力,而是整件事情已经让我不敢想象。你知道吗?威廉·科迪在西部的名声就好像在非洲草原上的狮子,一代人都是听着‘水牛比尔’的故事长大成人,在年轻的时候又去看他的‘狂野西部秀’!在壮年甚至中年的时候直接加入进去,书写西部的故事,很难想象这样的故事竟然在你手中折断了。”
“不不不不,你们要明白,不是我要去挑战威廉·科迪,而是他想要我的命,我不能因为他是个名人就把手绑起来让他杀。”肖恩看着他俩激动的表情,赶紧把情况说得更详细一些。
在喝下一整瓶的葡萄酒后,艾梅总算终止了这个话题,又回到了那串钥匙本身。
“我依然相信这是两个猎手之间的惺惺相惜,他甚至将最后的遗物交到你的手上。这真是.......一种浪漫的传承。”艾梅有些喝多了,竟然拿开始与威廉共情起来。
肖恩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传承......传承个屁,自己肚子上的伤口在阴天下雨的时候还会又疼又痒,莫名其妙地把自己家烧了个干净,这算是什么传承,充其量这串钥匙算是自己的战利品,威廉不开口,凭借着艾梅的人脉,迟早能把钥匙的功能找出来的。
只是威廉·科迪就像一个西部大明星一样,在艾梅他们这些人眼中有着深厚的滤镜,将他想的过于完美。
吃完饭之后,艾梅让特里和肖恩一起去威廉在丹佛的那所房子,自己则摇摇晃晃回家休息了。
特里叫了一辆马车,跟肖恩上了车后,给马车夫报了一个地址,随后马车便右拐向北而去了。
经过了二十分钟的行驶,马车在南普拉特河的东岸停了下来,这里是一片两层砖石结构的房子,宽大的方形窗户,高大的院墙和铁艺的镂空大门无不展示着它们高档住宅的身份。
威廉的房子在街边的第四套房子,肖恩探头看了看院子里融化的积雪和大门上紧挂着的锁也在证明着这里至少有一个多月没人来过了。
肖恩掏出钥匙走到大门跟前,找到适配的捅进了锁眼,咔嗒一声门锁跳开,好久没有上油的铁门发出嘎吱的呻吟退向两边,威廉的大门已经向肖恩打开。
走过泥泞的草地,肖恩走到了房间的檐廊下面,威廉的房门并不大,涂着白色的油漆,肖恩又一次打开了锁,心急的特里就要推门而进。
“等等!”肖恩一把将特里拉住,瘦小的特里就像一只小鸡似的被拉扯在半空之中。
“怎.....怎么?”特里不明就里地看向肖恩,他不知道为什么彬彬有礼的肖恩一下子狂暴起来。
“在一个猎人家里,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肖恩轻轻将特里放下,掏出一把小刀,谨慎地将房门开了一条缝。
肖恩感觉到开门有一丝丝的阻力,这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想。他的手不见一丝慌乱,又将门开大了一些。
肖恩往旁边挪了挪,给特里让出一个位置,特里瞪大了眼睛,就仿佛肖恩要将一头狮子从房子里放出来似的。
在大门后面,赫然是一条细细的绳子,它紧紧地靠在门上。肖恩将小刀往门里一递,狠狠划了一下,绳子断开,肖恩悄然钻了进去。
之后过了半分钟,肖恩才开门让特里进去。
特里迫不及待地钻到门后,去查看绳子后面的东西。
细细的绳子后面连着的,是一根引信被截短的硝酸甘油炸药。它跟绳子巧妙地组成了一个绊雷,只要绳子被拉长,引信就会被擦着,能量巨大的炸药就会应声而炸。
特里打了个寒战,不禁为刚才的鲁莽感到后怕,如果是自己急匆匆地过来,开门而入,这个绊雷将不会给自己任何反应的机会。
嘶,传奇猎人死了竟然也恐怖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