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恩在本森那里吃了一顿味道浓郁的意大利面，看起来这些新变化也不单单是坏事，你看这不也来了个相当正宗的意大利厨师吗？

吃完了午饭，肖恩又去了一趟老木匠张凯文家里，给他送来了一套欧洲木匠们喜欢用的锯子和刨子。老头子见到肖恩回来了满是欣喜，起身就要给他去张罗饭菜。听到肖恩已经在本森那里吃过饭了还有些嗔怪他不先来他这里。

见到了肖恩给他带回来的礼物还直呼浪费，他说什么用不习惯，让肖恩把这玩意儿退了。

可是这是从芝加哥买回来的，去哪退货去？肖恩硬生生给他塞到床底下，让他有机会收个洋徒弟，再传给洋徒弟用吧。

另外一件礼物倒是满心欢喜地收下了，那就是一罐包装好的白茶，也是从华国馆那里收来的。

这老头自从来了红石镇，要比之前过得舒服得多，除了有了肖恩这個与众不同的华人同胞之外，他的手艺也传承了下来，如今他做起了大师傅，除了有些大活儿别人处理不了的他上手弄弄之外，其他的心思全在教徒弟身上了。

身在海外，他也不搞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想法，就按着自家师父教他的步骤，一步一步来教。打骂也有，但也不藏私。他早年混过帮派，戾气在上了年纪之后竟然化成了几分威严，越高要求就越得到尊重。连洋徒弟也有几分真心对待他这个老师了。

肖恩感觉这是他认识的第一个能融入到白人社会里的华人，靠本事赚到了钱，又靠本事让白人心服口服的老男人。

两个人就着肖恩搞来的茶叶，坐在一起美美地喝了一会儿，聊着肖恩去芝加哥世博会的盛况，聊到了南亚馆和华国馆，又聊到了最近出现在红石镇上的华人跟那条矿脉。

“金子哪是好挖的？想当年.......”老凯文美滋滋地品着茶，一脸不屑地评论着这些挖金矿的后辈们，他是在旧金山淘金热刚刚兴起时就过来挖金子的，无论是加州的河边还是内达华的大山里，都有过他的身影。

黄金这种天然就能兑换成钱的东西伴随着往往是暴力和死亡，第一个发现金子还声张出去的，往往也活不太久。

更何况是一条早就废弃的矿脉。

“保护好自己，然后卖一些淘金客们喜欢的东西，这可比挖金子实在多了。当然前提依然是保护好自己。”老凯文似乎有些意有所指，但肖恩不清楚到底是要做什么。

在老凯文那里躲过了最烈的日头，等太阳开始往西斜了，肖恩才款款出门，往牧场赶去，肖恩也懒得再走路，他借走了老凯文的马车，说明天再给送过来。

不过刚出了镇，肖恩就被堵在了路上。

平日里走的那条大路上车马不断，无论是驾车的还是骑马的大多穿着满是尘土的衬衣马甲，下身一件耐磨的牛仔单裤，马匹或者马车上背着沉重的帐篷和行李，往返于红石镇和大山之间。

他们坐在马上也不怎么说话，之间似乎有着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默契，只是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想说什么。

好在他们一路往西北边行进，而肖恩往南走，只有一小段大路是重合的，当他从大路上绕出到小路上之后，肖恩又回到了之前那种没有人行走的状态。

肖恩震了震手头的缰绳，已经许久不曾奔跑的马儿欢快地跑了起来。在一阵有节奏的晃荡之下，肖恩回到了自家的牧场。

如今早已经不是三个人五十头牛的时代，坐拥八百英亩草场和三百英亩荒地，一千两百多头牛，一个超级大订单的肖恩已经隐隐有了底气去面对红石镇的改变，甚至可能有能力去拥抱这次改变。

如今牧场分成了三个部分，原本的这两百英亩的草场已经不够它们啃食，因此在吃得差不多之后，牛群就被赶去了东南面的那三百英亩，等到那里也差不多了，就再赶到西面山林的那片谷地，那是最后的三百英亩，依次循环。

因此肖恩回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他浩浩荡荡的牛群，而是一片有些泛黄发秃的草场。不过再给草场一个月的努力，被啃食的黑麦和苜蓿又会重新长回到原来的高度。

现在这个点正是牧牛的时间，就连员工宿舍里都是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在为了牛群忙碌着。既然如此，肖恩也没有去找他们，而是找钥匙打开了自己的三层小楼。

虽然自己走了一个多月，但是家具上依然没有多少灰尘，这是萨莫斯太太的功劳，虽然肖恩不在，但依然勤恳地打扫着他的屋子。

巴克和白牙也不在屋子里，他们一定还在做着牧牛的工作。现在看来，唯一闲着的人就只有肖恩一个了。

他放下行李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烧了一些热水，打算在盥洗室内好好洗个澡。

劳累了一个月，光是坐车来回就十几天，尤其是后来枪伤、刀伤一身，为了不诱发感染，肖恩不得不放弃了洗澡的打算，现在自己都不敢闻自己身上是什么味道，如今回了家，可是要好好洗个澡了。

由打井公司负责施工的饮水工程早在春天就已经投入使用，为了方便自家使用，肖恩还在自家房屋后面加了一台风车水泵用作将水提到阁楼水箱的动力。

如今阁楼里放着两个水箱和一套锅炉，在需要热水的时候，只要把锅炉烧热，热水就顺着热水管流到盥洗室里，肖恩总算是实现了给排水的现代化。

洗完澡之后，肖恩才算是又重新活了过来，他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又翻身起来坐在书桌跟前，扯了几张信纸到自己跟前，打算给伊娃·希尔写信。

只是开头就有些卡壳，结结巴巴地写了几句感觉有些词不达意，又烦躁地将纸揉成一团。

呼......肖恩长出了一口气，将内心的烦躁压制下去，他感觉自己的状态不太对，他需要去外面透透气，需要去见一见自己的牛仔，把人气儿重新焕发出来。

他又起身换了一身格子衬衣配牛仔裤长靴，把自己打扮成一个牛仔的样子，带着从芝加哥买回来的纪念品，又一次转悠到了员工宿舍。

宿舍的外头仿照肖恩也摆了一些能够户外玩乐的桌椅，看来在肖恩不在的时间里，牛仔们过得也相当逍遥。

员工宿舍一反下午安静沉闷的样子，开始变得喧闹起来，饭菜的香味从厨房一直飘到外面，把肖恩的心勾得痒痒的。

几个年龄大一些的牛仔不喜欢太过喧闹的环境，他们坐在外面的檐廊下面，享受着晚风的清凉，他们嘴里叼着烟袋，在说话的空挡悠闲地抽上一口。

他们对肖恩的到来很是惊讶，全都站起身来，对着肖恩脱帽示意。肖恩也微微弯腰鞠躬表示回应，接着把几份南洋神药“永安堂玉树神散”一一给他们派发了下去。

“一点小礼物，对付蚊虫叮咬和热衰竭有非常好的功效。”肖恩差点忘了，国外好像没有中暑这么一说，所有的问题都归结于高温热衰竭。

这几个牛仔没想到老板旅游还会给员工带礼物，高兴之余还有一点别样的情绪蕴含在对肖恩的感谢当中，他们眼神相互乱飞，虽然没有多说话，但是要表达的意思叶然蕴含其中。

肖恩只是呵呵笑着，没有多问。要问也是问蓝尼，他是肖恩钦定的管理者，有问题还轮不到其他人来多嘴。

肖恩把礼物发完，就径直往员工宿舍的大门去了。只是刚打开门，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直冲肖恩的大脑，这味道要比溴盐还要厉害了，原本毫无兴致只想躺着的肖恩瞬间来了精神。

到底是十几个单身男人宿舍，味道还真是不同凡响。

在靴子里闷了一整天的脚终于有时间能释放释放，沉闷厚重的衣物下面的臭汗也终于能散发散发，十几个男人的味道足以将宿舍化作牛棚马圈，几个窗户全都开着，强烈的对流风呼呼地往外吹风，依然还有一些味道留存在客厅里。

好在肖恩这里的水管够，只要肯洗澡，那么肯定没有人会嫌弃你用水太多就是了。这是员工内部问题，肖恩也懒得多管闲事，人家住的人都不嫌弃，他一个不住的人叨叨个没完，像什么样子。

劳累了一天之后，牧场的牛仔们总算是能放下心里的警惕好好休息一下了，客厅的沙发上歪坐着几个提着啤酒瓶的男人，他们相互碰杯，也不用杯子，直接对着瓶子就是咕咚一大口。

餐厅的桌子上，四个人正在玩德州扑克，身边还凑着几个人在看他们打，有心直口快的已经在抱怨桌子上的人打牌太臭，不敢叫牌也不敢舍弃，而打牌的人也恼火起来，叫嚷着让他闭嘴。

肖恩看了一圈，却没看到蓝尼、周明和白隼。

“蓝尼呢？”肖恩一边将礼物往下派发，一边随口问着身边的牛仔。

只是这样一句简单的问询，换回来的却是短暂的沉默，再之后，肖恩就又看到牛仔们翻飞的眼神了。

肖恩顿时被气笑了，他也不打算再分发礼物了，直接将礼物丢在餐桌上，将牌局整个盖住，“五分钟之后，叫你们的头儿去上面的房间找我，如果去不了，你们明天把工资结清，全部给我滚蛋。”

肖恩这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话，他就是十足的笨蛋了。

蓝尼、周明和白隼，一个是黑人，一个是华人，一个是印第安人，而剩下的人全是白人，三个人都是牧场的老员工，剩下的都是新晋员工，这么明显了，肖恩还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吗？

一听肖恩这么说，还在乱飞眼神的牛仔们顿时慌了起来，他们七嘴八舌地想跟肖恩解释什么，却叽叽喳喳什么都听不清楚。

本来就非常烦躁的肖恩更加恼火了，他将手一压，止住了宿舍内的话头：“先生们，我不欠你们任何东西，一切都在契约规定的合理范围之内！

你们拍拍自己的良心问一问，我这样的牧场算不算待遇优越，你们在这里做的是不是一份体面的工作？但是你们是怎么回报我的？嗯？排挤我的员工，挑衅我钦定的管理者？

算了吧，先生们，赚钱第一步是端正自己的位置，想明白自己是哪类人！”

肖恩气呼呼地走出了宿舍，连马都不骑了，直接步行返回了自己的住宅里。他径直走进书房，又抽出一张纸，开始写起牧场的新规划来。

反了反了！这年头，只是出门一个月，都有员工敢跳反，要是自己不在一年半载的，还不得给他把牧场卖了啊？

肖恩画出了这几个人的组织结构图，之后又一把全都划掉，这些人除了自己的三个老伙计之外全都不要了，布尔金这个蠢货连这种事情都没有发现，直接放手交给格林先生好了。

至于全部解聘之后，三个人如何放养这一千多头牛，这又让肖恩犯了难，现招已经是来不及了，但是不招吧，又难以忍下心中的那口气。

正在肖恩在纸上演算如何将工作顺利开展的时候，书房门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

“进来！”肖恩长舒一口气，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佳，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只是让肖恩没想到的是，进来的却是一个年轻得有些过分的黑人少年。

“怎么是你，蓝尼？”

肖恩猝不及防，惊讶得连嘴都没有合上。

“您不是叫他们的‘头儿’在五分钟之内赶到您的书房里和您谈事情吗？因此我听到消息之后就赶紧过来了！”蓝尼一张黑脸上没有一点正行，嬉皮笑脸地学着肖恩的话。

“啪！让你学我说话！”一个精美的木质面具飞到了肖恩跟前，他慌忙双手去接，防止摔到地上摔坏了，这是肖恩给蓝尼带来的礼物，从非洲馆买来的面具。

“先生，您别拿礼物撒气哈，我这一个月可是一直好好干的！”蓝尼将礼物放到一边，走到肖恩的桌子前面，一脸的纯真。

十五岁上，肖恩从卡农城里将这个黑人男孩“捡”回了牧场，供他读书，给他圣诞节礼物，最后连他的妈妈都让他找了回来，这就跟松江的黑旋风一般忠心耿耿。肖恩没理由怀疑到他身上。

“说说吧，刚才去哪了？”肖恩气消了一点，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带着周和白隼跟一个叫哈特·门德斯的牛仔谈事情。这一个月来，他鼓动白人牛仔跟他一起对抗牧场工作。”

“之后呢？”

“没谈拢，只好把他送走了。”

“只是送走了？那为什么还要带周明去？”

“他是会计，要给这个牛仔开离职的工资。”

“行吧，走了也算是便宜他了，那为什么还要亲自去送？”

“当然要去，今后每个要走的还要我跟白隼去送。送到科尔代尔，就跟那年的雨夜一样。”

肖恩眼睛微睁，想起了那个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