躬政殿内。
早朝已过,文武俱退。
秦奉安却没走,因为户部尚书还站在他面前。
户部尚书名为江浔,正值壮年,却已被繁重的事务催生出满脸皱纹,连黑发中也穿插着不少白发。
他惴惴不安地站在秦奉安面前,不知圣上召见他,所谓何故。
“你前天递上来的呈文很奇怪。寡人阅过,甚是不解。”秦奉安又仔细将江浔的奏折看了一遍,随后合上,眉宇间的疑惑仍未散去,“寡人留你,就是想听你亲口解释,这呈文究竟是何意。”
秦奉安的话语威严又不失亲切,俨然是一个关心国事的贤君。要是苏斐然在此,一定会觉得讶异——这跟天天晚上在寝殿满嘴跑火车的是同一个人吗?!
前天秦奉安还跟她吐槽躬政殿太挤,想大修扩张一下,上个早朝大臣们站着挤得像一个盒里的奥利奥。
苏斐然说那不是还好吗,一盒能有几块奥利奥。秦奉安说不是,是奥贴着利贴着奥,所以一块饼干至少是三个人贴在一块。
眼下,还好苏斐然不在,否则她事后必然会用这幅姿态打趣秦奉安。
江浔一拱手,开口道:“回禀圣上,郁南、河西、江北等十八个省份人口普查有异。下官调查后发现,虽说数目每月相差不多,但人员却有很大的变动。”
“这些折子上都写过了。”秦奉安叹了口气,“人长了脚,是会走的,人口自然也是流动的,人员变动又有什么奇怪?”
“下官任职户部尚书已有五年,若是寻常人口流动,自然下官不会觉得奇怪。”江浔低着头,谦卑地说道,“只是在这十八个省份中,许多登记入籍的人无故消失,却也未出现在其他省份的册籍中。与此同时,许多人又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将消失之人的空缺填了回去。”
秦奉安闻言一愣:“凭空冒出来?既然你觉得他们行踪有异,为何不前去问询?”
“下官自然遣人调查过,只是调查出来的结果也、也十分奇怪。”
江浔说话吞吞吐吐,好像他不知道怎么跟秦奉安交代明白,
“圣上可知,每年这些省份中,不少官府都会记录数量不等的失踪案。”
人多就会出岔子,古朝势力之大,一天上报一千个失踪人口都不奇怪。秦奉安疑惑为何江浔会突然提起这种事。
“下官遣人前去探查这些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人,却发现他们并非黑户,而是过去几年曾被上报的失踪人口。最短的失踪一年,最长的失踪十年有余,有些官府实在找不到人,便当他们身死,作销户处理。”
江浔解释完,秦奉安表面平淡,实则死死捏着桌角。
“江尚书的意思是,那些消失的人会当作失踪人口被上报到官府,然后未来的某一天,他们又会出现?”秦奉安眉头紧锁,也明白了江浔为何惶恐不安,“有没有可能是巧合?”
“圣上如果觉得是巧合,便不会这么问了。”江浔压根没考虑过巧合的可能性,因此回答得毫不犹豫。
“那些行踪奇怪的人,可有什么共通之处?”
“管理户籍的官员抽选了些走访,发现他们其中,大多人是男性,而且是青壮年。”
江浔难得迟疑了一下,又说道,
“一般男性青壮年都是家中的顶梁柱,突然失踪,家人必然会报官,但这些人的家属往往都在几个月后撤回了报案。”
“没找到人,家属却放弃搜寻?”秦奉安揉了揉有些发痛的头,“寡人不是衙役,江尚书也别总说些弯弯绕绕的,直接说你的推断吧。”
“咳......”
江浔面色尴尬,不知为何,他最近总觉得皇帝较之从前亲近了许多,因此不自觉间总忽视言语中的敬畏。
虽然如今的皇帝待人亲和不少,但手段却比从前更雷厉风行。从前的皇帝虽然勤勉,但天赋有限,只能说是个平庸之君。但这半个月来,皇帝勤于政务,日理万机,上整军务,下改省治。许多遗留的问题都得到了处理,也不知是不是他突然开窍了。
而且,如今的皇帝不知从哪冒出来不少奇思妙想。昨天鼓励民间搞发明,今天在各省广设学堂,谁知道明天又会有什么新花样。
各部官员们为了实现皇帝的想法东奔西跑,虽说疯狂调用手头的关系和银子,但他们当了这么多年清闲官,大多数人倒也挺乐意为古朝的宏伟蓝图添砖加瓦。
不是谁都能为了一朝功名利禄,十年寒窗苦读。“金榜题名”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若胸口没点信念之人早就从求索的路上退缩了。
毕竟,就连赶路的驴都需要一颗苹果在额前吊着。古朝每年赶考之人那么多,考中当官只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愿景,连颗苹果都算不上,顶多是张大饼。
江浔一边胡思乱想,另一边也没忘了秦奉安还在等着,思考一会便答道:“圣上英明,下官的确有所猜测,只不过如今还不好确认,恐作虚言扰乱圣上独断。还请给下官宽恕些时日,下官再派人多查些线索,再来禀告圣上。”
秦奉安大手一挥,“那便劳烦江尚书了,你且告退吧。”说罢,他把奏折递了回去。
“是。”
江浔接过奏折,低眉顺眼地行了个礼,转身退出大殿。
秦奉安从龙椅上站起,在张公公、韩侍卫和一干人等的陪伴下,移驾达利园。
听过江浔的奏报,秦奉安试图通过达利园的记档查询此事。能查询到的奇怪端倪有不少,但他并未发现这些端倪间有什么联系,所以暂时不能将这些线索串成真正有用的信息。
这样大规模且无规律的失踪案最早出现于十二年前。十二年前......这是否是一个关键性的节点?
秦奉安找出十二年前的卷宗,却并未发现能够与失踪案联系起来的事件。
唯一让他有些在意的,就是十二年前,古朝结束了长达三百余年的闭关锁国,正式与外界开放贸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