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城。

钦天监，星月阁。

作为钦天监的观星之所，星月阁一向是历任监正观星象，测天下大事的地方，即使是钦天监中，也只有七大天师有资格进入其中。

但今日，这星月阁中却多了两位客人。

一位腰间负着长刀，身着一袭金衣的翩翩郎君，正坐在当代监正齐天尘的对面，而在他身边，则是则是一个两鬓微霜，手捻佛珠的俊美男子。

这两位客人长相不俗，那金衣的郎君一双眼睛如皓月般明亮，此时却紧紧盯着身旁的俊美男子：“没想到能在国师这里见到掌香大监，这倒是件稀罕事。”

瑾仙公公看着来人眼中也有几分诧异，他倒了一杯茶水，轻啜一口，笑道：“国师这里有好茶，瑾仙是不请自来，倒是不知侯爷今日怎会来此？”

这金衣郎君正是北离的侯爷，兰月侯。

兰生幽谷无人识，天子无声转月盘。兰月侯这个称号是当今天子钦赐的名号。兰月侯也是明德帝如今仅剩的留在天启没有外封的兄弟了。

而且，与其他兄弟不同，明德帝对这位最小的兄弟格外信任，就连明德帝外出之时，也是这位侯爷负责监国。

就在几日前，明德帝突然出使西域，如今正是这位侯爷担任监国一职，已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今日这位如此地位的侯爷，却突然造访钦天监，这怎能不让人心生疑惑？

要知道钦天监向来是观测天下大事，而能被称作天下大事的，便是足以对国家造成影响之事。

当今天子出使西域不在天启，这位监国的侯爷却来到钦天监，心思难测……

顶着瑾仙质疑的目光，兰月侯也端起茶盏，嗅了嗅茶香，西湖龙井的香气让他眉头舒展了几分。

他此次前来钦天监，是奉了明德帝出使前的命令，倒不担心被猜忌，不过他是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掌香监。

掌香监瑾仙公公掌管鸿胪寺，鸿胪寺主掌外宾、朝会仪节之事，当然佛道之事也由鸿胪寺统管。

原本天子出使西域也该由其负责，可这次天子却只带着一支军队去了西域，这就让掌香监没了用武之地。

“西湖龙井确实是不错的茶，若掌香大监喜欢，我那里还有一些皇兄赏的，倒是可以送大监一些。”

“陛下给侯爷的恩赐，瑾仙不敢奢求，”瑾仙公公笑着拒绝了兰月侯的提议，但目光依旧盯着对方，“侯爷身负监国重任，应该待在平清殿方才不负陛下的信任！”

这话说的重了！

在场所有人，政治智慧都不低。

哪怕是国师齐天尘，能够在经过二十年前八王之乱和琅琊王旧事后，还稳居国师之位，自然也深谙朝堂之道。

瑾仙公公口中搬出皇帝的信任，这是一句绝杀，一個有监国之权的侯爷，还是皇室血脉，趁着皇帝不在，擅自来到钦天监，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若是此事被有心人传扬出去，那又是一桩祸事。

不过对此事，兰月侯还真不担心。

若皇帝真有心下手，他有没有这一条罪都是死路一条，若皇帝不怪罪，剩下的他自然能够压下去。

但被瑾仙连番质疑，他还是要解释一二的，毕竟有些事情，瞒不过天启五大监。

“我此次前来找国师，是奉了陛下的命令，”兰月侯冲着齐天尘微微笑道，“此次我来钦天监，是想请国师测一测龙虎山之事。”

听着兰月侯的解释，瑾仙公公先是微微有些困惑，随后却精神一振，要说皇帝对龙虎山一事有所关注，这点瑾仙是相信的。毕竟皇帝曾下令让瑾宣大监对付苏昼，当时瑾宣大监就是从鸿胪寺的渠道，联系的归墟林。

但兰月侯绕过鸿胪寺，专门来到钦天监，目的绝对不可能那么简单。

“侯爷，这佛道之事素来由鸿胪寺统管，为何我却不知此事？”

兰月侯终于不再隐瞒，说了出来：“我们都清楚，龙虎山背后还有一个势力，名为全性。全性这个势力，陛下曾下令调查，可至今却少有收获，如今这龙虎山与之有了联系，不知国师可知道这龙虎山是怎么回事？”

原来如此！

瑾仙公公眼睛一亮，心中总算是明白了兰月侯来此的目的。

苏昼也好，全性也罢，对整个北离而言，还算不上什么大事，可再加上一个龙虎山，情况就不一样了。

龙虎山是道门大派，光道统都有千年之久，北离还没有立国之时，龙虎山就屹立在那里，再加上道门势力强盛，还真不敢妄动。

尤其是如今的鸿胪寺，能统管佛教，却不敢妄言道法，因为天启城内有钦天监的存在。

钦天监在名义上只负责皇朝大事的占卜，以前只是个很小的部门，人数不过寥寥七八人，但自从齐天尘继任钦天监监正开始，皇帝对于这个钦天监的信任与日俱增，如今已有门人近百，被封为天师的就有六人，齐天尘更是被奉为国师。（注1：原著中有说钦天监加上齐天尘共七大天师，但也有一章中说有五位天师和一个国师，这里，布丁选了一个人数多的QAQ）

此后，钦天监一跃而起，这六位天师加上齐天尘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最差的也入了逍遥天境，是放眼江湖都少有的高手，也是如今坐镇皇城威慑江湖的重要角色。

但钦天监到底是道门所掌控，因此鸿胪寺根本无法完成对道教的统管，甚至涉及到道门事务，还要与钦天监沟通。

龙虎山一事，就已经涉及到道门传承，谁也不清楚，作为钦天监监正的齐天尘，会不会看着龙虎山覆灭？

因此确认钦天监的态度就显得十分重要，之所以是明德帝去西域之后，才由兰月侯来到钦天监，这恐怕也是那位陛下的意思。

想明白此处，瑾仙公公望向齐天尘，期待他的回答。

齐天尘想了想，说道：“龙虎山虽是我道门大派，但他们的道统却与很多门派大不相同，我却不好多说什么。”

老狐狸！

听着齐天尘圆滑的答案，无论是兰月侯，还是一旁的瑾仙大监，都心底给齐天尘添上了这么个称呼。

什么叫不好多说什么？

兰月侯此来，目的就是为了让代表道门势力的钦天监表态，最好是彻底放弃龙虎山。

但齐天尘显然不愿意那么做。他虽是国师，但也是道教中人，钦天监也是道门在天启的利益代言人。

若钦天监轻易开口放弃了一个道门大派，即使是被神霄派和归墟林针对的龙虎山，也会引起道门的恐慌，甚至还会影响钦天监的稳定。

钦天监这些受封的天师中，除了一两个隐世散修门派之外，其中不少就是来自道门大派，自然不会出卖道门利益。

听着齐天尘的敷衍，兰月侯愣了愣，苦笑道：“国师就别卖关子了，国师心思聪慧，想必知道我的意思。”

齐天尘摇头：“愿闻其详。”

兰月侯望了望齐天尘那和善，微微含笑，却从始至终都未曾变化的神情后，轻轻一叹，开始摆明态度：“国师应该知道，陛下对这全性颇有不喜。”

齐天尘点点头，作为统治者，明德帝不愿看到不受控制的势力，这很正常，更别说全性还是一个未知的势力。

未知就代表着危险，人们总是对未知的报以警惕，而作为疑心病最重的帝王，明德帝自然不会放过机会。

见齐天尘没有说话，兰月侯举起茶杯，啜了一口：“龙虎山勾结全性，背叛了神霄派和归墟林，国师可有耳闻？”

“自然，这件事如今都传遍了，老道自然也有所耳闻，但龙虎山之事，还望慎重考虑。”齐天尘终于收起了笑意，神情严肃。

“为何？”兰月侯问道。

“对啊，国师，龙虎山这次可得罪了不少的门派，几家门派都派了人，围堵了龙虎山。”瑾仙公公也适时说道。

齐天尘站了起来，从桌案上翻出了一本书，说道：“此物是我道教的珍藏《洞天福地》，书上称‘洞天三十六，福地七十二’，在这七十二福地中，龙虎山就是其中之一。”

兰月侯和瑾仙听的是一头雾水，其中兰月侯更是忍不住道：“国师怎么又和我说起这道门的洞天福地了，我这外行之人，实在是听得如在梦中，只觉得高深莫测，却还是一窍不通。”

瑾仙公公皱眉苦思，国师齐天尘总不会无缘无故提起洞天福地，那么其中还有深意？

这么想着，他也就静候起来，只是手中的佛珠微微捻动，显出他内心也不像面上一般平静。

“别急，知道了洞天福地之后，有些事情你就能明白了，”齐天尘继续说道，“道门讲究长生，行羽化飞升之举，成仙者，长生不死，逍遥无拘，位于我道门三十六天最上层的大罗天，这是所有道门的追求天仙之境。”

“但能成天仙者，举世难寻，而后有人另辟蹊径，借一地之势，立教派，宣道统，合气运，亦可白日飞升，享长生之果。”

“能立教，宣扬道统之人，也是凤毛麟角，若临凡世，当属圣人降世，我道门之中，也少有此类，不过龙虎山便是其中之一。”

“国师的意思是，龙虎山还有仙人？”兰月侯一惊。

齐天尘轻轻摇了摇头：“侯爷莫急，刚才我只跟侯爷说了龙虎山的由来，还未曾说最重要的福地。”

一向处变不惊的兰月侯此时却有些绷不住了：“国师，国师你就直说吧，别再兜圈子了。”

瑾仙公公闻言也是点点头，说道：“国师，我知道你们道门高人众多，但我跟侯爷都一窍不通，还望直说。”

齐天尘莞尔一笑，摇了摇头：“先前我说的，是道门成仙之法中，比较正统的两种，但还有一些人，没有成仙之机，却妄求长生。那些人原本都是天资过人之辈，虽走了邪路，却也找到了长生之法。”

“国师你说，有人能够长生？”兰月侯心中一惊。

就连捻着佛珠的瑾仙公公，捻动佛珠的手指都猛地用力，将手中翠绿的佛珠捏出一道指印。

他们听到了什么？那可是长生啊！

古往今来，无数天骄人杰，王侯将相，无不渴求长生不死，但在冰冷的时间下，最终也只能化成一具枯骨，甚至最后连枯骨都会随时光流逝烟消云散。

而今，长生这样的话竟然从一个修道者口中说出来，甚至说这话的人还是当朝国师，道门天师。

先前齐天尘说的白日飞升，他们没什么想法，因为那太过于虚幻，谁也未曾见过飞升的神仙，还能回到人间。

但齐天尘之后说的长生之法，听其意思，倒像是确实可行。

“确实有人能够长生！”齐天尘点点头，随后神色变得无比严肃，“不过，这种长生是有代价的。”

“什么代价？”兰月侯追问道。

比起长生，代价什么的，似乎不值一提。

纵观史书，多少帝王晚年为了追求长生，不惜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与财力。他们广招方士，寻求仙药，大兴土木建造宫观庙宇，期望能与天地同寿，永享荣华富贵。

有的帝王甚至期待那海外仙山，不顾国家现状，只为觅得那传说中的不死神药。然后在一次次寻觅之中，最后落得个国家败亡的下场。

但即使是有这样的前车之鉴，仍挡不住有帝王前仆后继的踏上追寻长生的道路，由此可见，这长生的吸引力。

齐天尘望了两人一眼，这一眼让两人心中一凉，仿佛赤身置于冰天雪地之中，将所有心思显露出来。

“那些人为了长生，便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用别人的性命来维持自己的生命！”齐天尘的声音冰冷，拿起那本书缓缓道，“万物皆有运，这个运可以是人的气运，也可以是天运、武运，甚至是王朝的国运。武功道法到了一定境界，就可以看到运。”

“而那些人为了长生，便想到了窃运，窃取天地万物之运，供养自身，所以他们便可长生。”

“这运被窃取会如何？”瑾仙问道。

齐天尘目光幽幽地朝天空望了一眼，随后说道：“死物之运难窃，暂且不提。人若失运，诸事不顺，三灾九难，天地厌弃，最后难免一死；而国若失运，则……”

说到这里，齐天尘停了下来。

“国若失运会怎样？”兰月侯见齐天尘停下，急忙追问道。

齐天尘苦笑道：“国若失运，家国动荡，盛极而衰！”

“这……”兰月侯已是听得满头大汗，之前说的成仙法门还没甚么，但这个长生法门，倒是令人惶恐。

涉及到国家之事，即使是他也不敢轻易下决定，他看向齐天尘，问道：“那国师说的洞天福地之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