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寺,藏经阁。
“你就是较之的堂弟?”
吴起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捧着一本经书默默诵读的许正,见他满头华发,神色枯槁,一副行将就木之态,也不由得大吃一惊。
就算是长安中那些年纪轻轻就被酒色给彻底掏空了的纨绔子弟,都没这般虚浮、老迈之态!
这副模样,说五六十他的都信!
“你是吴起?”
许正倒是还记得,许知浅拜访恩师之前曾说过,会请来一个朋友帮忙照看一二。
此时细细观察,吴起倒的确称得上身材高大、丰神俊朗,或者说能当天子郎官的人,没有这两项才不正常。
但更值得注意的是,吴起白袍上凝结一般的血迹,乃至他靠近而来时,那浓浓的血腥味儿也随之扑面而来。
白袍染血,身有污秽,寻常人大抵绝难忍受,吴起却是毫不在意,反而是迈步而来,随手抽出凳子,坐在了许正身旁,满脸好奇道:“吓。较之说的竟是真的?咋就变成了这样了呢?来,说说,说说。”
“倒霉呗。”
许正倒也并不觉得冒犯,耸了耸肩,格外简短的说道:“参加许老太公寿宴,吃的正乐呵呢,一道黑中带红的光一闪,就成这副模样了。”
“听说当时参加寿宴的人,除了你全都没了?”
吴起立刻问道。
问完之后,大概方才察觉不妥之处,吴起补充道:“无意冒犯,我也是想知道能不能帮得上忙。”
“没关系。”
许正道:“等我再醒过来,就是堂兄来时,其他人也都没了声息。”
“那凶手逮到了么?”
“没呢,堂兄去找恩师,看能不能帮忙了。”
“啧......那怕是不行。”
“哦?何出此言?”
许正不解。
他可是听说过许知浅恩师的威名。
那样的人愿意帮忙,许家的事儿还能搞不定咯?
不求从快从急,起码公事公办,严格追查总没什么问题吧?
“哈。”
吴起笑了起来,“这你就不懂了吧?他恩师是谁你知道不?真想帮忙的话,随便修书一封就完事儿了。不想管的话,更是不用搭理他。
偏偏那位恩师既不修书一封帮忙,也没视而不见,反而让较之过去——这事儿啊,我看是不好成。”
“竟还有这种门道?”
许正细细一想,顿时恍然。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真要是那位恩师想搭把手,随便写封书信就完全够用了,何须许知浅千里迢迢奔波而去?
那定是还有难言之隐。
这个道理不难细想,只是身在局中,反而容易忽视。
“害,这些扫兴的事儿不提也罢。”
吴起摆了摆手,示意这种事情不能多谈,转而问道:“你的身体......找郎中看过没?要不我给你找几个名医瞅瞅?”
“看过了,说是不太好治,可先安心修养。这些日子待在寺院诵经念佛,倒是觉得精神好了不少,身体恢复了些。请名医就不必了,万一真看出点啥来,我心里不得难受死?”
许正半开玩笑的说道。
“咦?你说的还真有些道理!”
吴起赞叹,尚且沾着血迹的手掌拍了拍许正的肩膀,道:“你这人还不错,聊得来。那行,我先去沐浴一下,有什么事儿你再找我,以后你有我罩着了。”
“多谢。”
许正拱手道谢。
“什么话?我可是跟你堂兄一起在天子面前扛过枪的人,你也算我半个堂弟了。有人欺负你就跟我说,我看看是谁,打不过再跑。”
吴起站起身来,风风火火的走到门边,头也不回的说道。
目视着那道身影离去,再看了看吴起走来带着血印子的脚印,许正沉默片刻,方才感叹道:“这人......有点意思。”
吴起的到来并没有改变许正的生活。
事实上,除了来的第一天,吴起在涅槃寺引起了阵阵惊呼之外,其他时候是很少待在寺庙之中的。
除了刚来那次特地见了许正一面,认了个脸熟之后,整整三天的时间,许正甚至连吴起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但对许正来说,这正合他意。
身上邪气入体造成的创伤,他可以通过修行《不动明王身》来慢慢调养回来。
自己既然找寻到了解决之道,那自然就不需要旁人再指手画脚。
关心有的时候也是一种阻碍。
像吴起这般干脆利落,倒是颇合许正之意。
起码有这么一个人在这里,哪怕许知浅外出,也不必过于担心官府人再将他擒拿,来个抓良冒功。
见不见吴起的人都行,他的名在,已是一种庇护了。
许正仍旧维持着自身的节奏,并没有因为吴起的到来受到什么影响。
每日寺庙内转几圈,有的时候也会和来到涅槃寺的百姓们攀谈一二,借此加深对大佑的了解,然后更多的时间待在藏经阁中,一边研读经书,一边等待着不动明王身的晋升,等到晚上回去,再给三文买点好吃的,结束一天的修行。
日子简单、枯燥。
但既然能够修行,乃至补足自身缺损的寿元,许正倒是乐在其中,不觉疲累。
又是一日傍晚时分。
涅槃寺每到这个时候,都会谢绝香客。
夜晚降临,对大佑的子民来说,便是休养生息的时刻。
寻常百姓是万万舍不得用油灯、蜡烛的,偏偏这个时代,近乎所有穷苦百姓都有“夜盲症”在身,一到晚上就容易什么都看不见,除非月色极好才能模糊视物。
因此每到傍晚的时候,寻常百姓都会抓紧时间回家,夜晚不是属于他们的时间,哪怕仍有纵情声色之地,也根本不是他们可以去想的,早点回家躺被窝才是正途。
许正也遵循这样的生活节奏——油灯倒不是用不起,单纯怕自己近视了,这里可没有眼镜,还是得自己爱护才行。
而每天休憩前,最后一件事情,就是买来好吃的喂给三文,那只奇特的,异瞳三花猫。
然而这一次,当许正提着买好的大肉包子来到门前的树下时,却没有看到那只早早蹲伏在树上,等着他投喂的三花猫。
“三文?”
许正提着包子呼唤。
三文是他给三花猫取的名字,尽管那只三花从来不应,却也知道许正这么喊的时候,就是在叫它。
以往每日三文都会早早过来等候他的投喂,在寺庙这么长的时间,这还是第一次不见影。
“三文?”
许正打开油纸包裹的大肉包子,试图用香气将三文勾引过来。
可等了好一会儿仍旧没有任何动静。
“猫呢?”
许正眉头皱起,找到寺庙内寻觅的僧侣问了问,今日都没见过那只异瞳三花猫。
“不会是跑了吧?”
许正仍不死心的在寺庙内转悠了一圈,最后在寺庙后院停下脚步。
这里有普度大师的衣冠冢。
还有......通向门外的后门。
略微迟疑了一瞬,许正走向后门,轻轻推开。
一眼就看到了他在寺庙内找不到的三文。
以及......
正在和三文对峙的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