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是看出来了，这小家伙分明是饿急眼了。

可再怎么饿急眼，人总不能像狗一样趴在地上舔食。

识海之中，不动明王身微微波动，许正开口说道：“别心急，再取一碗就好了。”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仿佛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威严。

小家伙自然是不明白的，在许正将他放下之后，整个人愣愣的站在原地，像是被吓傻了一般。

许正又要了一碗粥水，一半粥、一半水放在身前，道：“这一碗还是你的，等晾一会儿自己拿着喝。”

面对许正，小家伙略显畏惧的缩了缩身子，眼睛却还是直勾勾的看着那碗刚刚拿过来的粥水。

摆平了小家伙，许正目光看向一旁面容呆滞的觉明小和尚，问道：“没事儿吧？”

“啊？”

觉明小和尚如梦初醒，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只可惜他并不会隐藏，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道：“没事儿，没事儿。”

一边说着，他飞速的低下头，只是声音中的失落无论如何都无法掩盖。

许正也不知说些什么宽慰，目光落在大锅之下燃烧着的火焰上，如今这下面的火焰已经弱了许多。

火焰并非凭空燃烧，可是需要柴薪来堆砌。

是该往里面添一把火了。

而他手边就有。

许正从身旁的柴火堆中取出几根木头，丢了进去。

刚丢进去的木头反而是压住了火焰，过了一会儿后，丢进去的木头方才开始真正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身躯的破碎带来的是更加浓烈的火苗，伴随着最开始的燃烧，很快丢进去的几根木头火光大炽，升腾而起的火焰照耀出的光芒映衬在人的脸上，显得面容都有些明灭不定。

但那温暖的气息一旦开始绽放，哪怕明知道危险，也会情不自禁的吸引人去靠近。

就好似原本呆呆愣愣的小四，这个时候都不由自主的向前走了两步，想离那温暖的地方近一些、再近一些，好驱散掉身上的寒冷。

可他还太过幼小和无知，不知道这么做取得的不只有温暖，还有危险。

那只让他有些讨厌，又有些害怕的手掌再次的拉住了他，许正说道：“靠的太近，可是会被灼伤的。”

小家伙不语，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只是直愣愣的站在原地。

“大清早的，都在吵吵什么？蛮子打过来了不成？”

就在这时，一道骂骂咧咧，中气十足的声音伴随着踹门声一同响起。

醉意熏熏的吴起扶着门框，不善的目光到处巡视。

然后就看到了在院中架着的数口大锅，以及那些拖家带口，在僧侣的吆喝下勉强排成几行的百姓。

当下那原本颇为浓烈的酒意瞬间清醒了许多，吴起瞪着眼睛，仔细巡视了一圈，诧异的说道：“不是吧，蛮子真打过来了？流民这么多？”

原本略显喧闹的场面，因为他那一声怒气冲冲的吆喝，不由得为之一静。

寺庙内的僧侣当然是知道他身份的，这位可是堂堂太子舍人，毫不夸张的说，就算是秋野郡的太守，遇到也会礼敬三分。

先不说他能跟太子说上话，乃是太子的心腹，便是论及自己的家室，那放眼大佑都没多少人能跟他比肩，屈尊降贵跑来秋野郡，活脱脱就是一大爷，还真没人敢招惹。

这起床气倒也的确对得起他那大爷般的身份。

在僧侣们迟疑谁过去跟他解释的时候，许正站了起来，他倒是不怕吴起，只是简单的解释了一下这是涅槃寺内每年一次的立春施粥。

“哦，是在施粥啊？”

吴起看了眼被自己踹的摇摇欲坠的房门，陷入沉思。

他倒是的确不清楚涅槃寺的这个规矩，但施粥也不是没有见过，只不过见到的是官府的施粥而已。

那些百姓的样貌当然更不会比现在来涅槃寺的这些人强。

可问题是，需要官府施粥的时候，通常都是遇到了什么大灾大难，百姓能活着就算不错了，模样什么的，自然是不必去在意了。

可这秋野郡也没听说什么大灾大难啊！

这一个个的，看上去怎这么惨淡？如同饿死鬼投胎一样。

“这边最近有什么天灾？还是有什么人祸？”

没想明白就问，吴起当即问道。

“没有。”

许正摇了摇头。

“没有？”

吴起的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下巴微抬，示意那些在僧侣的吆喝声中排队的，如同灾民也似的周围百姓，“没有怎还这样？”

“......”

短暂的沉默后，许正反问道：“你问我？”

“奇了怪了。”

吴起看样子是当真有些不解。

他年轻时也曾到多地求学，并非真的没有见过底层百姓，只不过学有所成之后，直接被家里人安排当武帝郎官去了。

相比于许知浅仅仅是众多郎官中的一员，他可是名副其实的天子近卫。

在天子面前刷足了脸之后，又成为了太子舍人，要说真正坐镇一方的官职虽然没有担任过，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不成？

自身的眼界那也早已在耳濡目染中拉高到了一定的水平。

升斗小米才需要操心柴米油盐，书香门第可能会考虑自身的发展，而真正的上位者，想的都是如何推动、顺应天下大势。

细细算来，像这般来到民间无所事事一样，间隔怎么说也有个七八年的时光了吧。

七八年时光，民间怎就成了这个样子？

许正自然不会接他的话。

祸从口出这种事他还是知道的。

吴起赶来的时候正是秋收前后，百姓痛并快乐着，官府的税赋再狠，终归还是要给他们留一条活路，哪怕并不怎么好活。

而冬日，百姓是几乎不会出门干活儿的，既然不干活，那就少吃点，一家人一天一顿饭的都比比皆是——他们倒也真不一定是没有存粮。

可问题是，冬日吃开心了，春夏怎么办？

那可正是干活儿的时候啊！

冬天不干活儿的时候多吃一口，春夏干活儿的时候可就少吃一口！

于是当立春到来，这些聪慧而又机智，吃苦耐劳的家伙，榨干了体内本就微不可查的油水，赶着涅槃寺施粥的日子，拖家带口而至。

可若真要究其根本原因，又怎么能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