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潜意识上都认为，若想让重达1吨的星二乙火箭，与太空船发生碰撞，一定需要足够的动能，才能推送上去。”

“因此这段时间我们就陷在死胡同里，觉得要么是关机程序晚了、或者返程时的燃料被提前点燃，给火箭提供了动能。”

“事实上，在当时的情况，只需要给星二乙一点小小的能量，就足以发生碰撞，也许就像吹口气那样简单……”

秦宇给郝杰和刘俊懿解释起来，一旁的袁兴洲、陈娇龙等人缓缓思考着，似乎领略了其中的含义。

陈娇龙说：“师傅，您的意思是，根据万有引力定律的存在，星二乙火箭当时的质量并不是实际意义的1吨？”

秦宇点了点头，“万有引力定律是一方面，这条物理学规则可以告知我们，当时星二乙所需的能量，可能非常小就足以踹向太空船！”

他用两根手指用力捏着，比划出个‘小’的手势，紧接又道：

“另一方面，爆炸之前已经濒临船箭分离时刻，按照飞行程序，箭载计算机首先要让速度超过3马赫的火箭，将加速度缩小到零。”

“当加速度为零时，发动机关机，火箭与太空船分离时刻就能维持相对静止状态。”

“这时，火箭速度逐渐降低、太空船反推加速，二者才能摆脱惯性、彻底远离！”

“而事故原因也就是在船箭分离时、短暂的相对静止状态里。那股奇怪的能量，给了火箭一个小小的加速度，于是爆炸了。”

袁兴洲抱肩分析道：“既然是小小的能量，那么肯定与程序无关了，哪怕刑天发动机的关机程序慢上几毫秒，那也是满工况的加速度，碰撞的幅度会更夸张！”

陈娇龙说：“那唯一的可能就剩燃料泄漏了，泄漏的燃料导致发动机二次燃烧，加速了火箭……”

郝杰道：“可咱们已经把刑天发动机残骸、燃料管路收集差不多了呀，结合传感器数据分析，并未发现泄漏的迹象啊？”

秦宇将残渣粉碎机的纸质打印手册，拍到桌上，随后转身用电脑投影出粉碎机的构型，

“不一定非得是管路泄漏，事实上，只需要给燃烧室，提供一丁点的燃料，从喷管产生的室压就足以推动火箭！”

刘俊懿、陈娇龙、郝杰还有袁兴洲，四人一起盯着桌上的残渣粉碎机手册，然后看到秦宇在电脑使用模拟软件，进行分析。

秦宇对他们道：“你们似乎忘了，除了管路泄漏，刑天发动机内部还有一个地方储存着燃料！”

紧接着，模拟软件显示出，残渣粉碎机内部收集的废料，有一小部分再次返回燃烧室、熊熊燃烧的一瞬间。

秦宇说：“这些在刑天发动机点火过程中，于燃烧室内未充分燃烧的残渣、以及结焦块，被粉碎机磨碎成微米级的颗粒后，正常来讲是要随着高温燃气流被吹出喷管的。”

“但还有一部分残渣颗粒，通过燃烧室外部的冷却循环系统，也就是拥有内外双壁的‘迎风-100’，再次返回燃烧室！”

刘俊懿问道：“我记得，‘迎风-100’大约有360个冷却槽为燃烧室提供冷却，外壁流过低温液氧、内壁流过高温燃气流，这些残渣颗粒挤不进去吧？”

“它们打了个时间差。”

秦宇走过来分析说，“在船箭分离时刻，为了确保加速度缩小到零，刑天发动机的喷注器和涡轮泵早就停止工作。因此，在那段时间，内壁没有高温燃气流，里面门户大开！”

刘俊懿恍然大悟，明白过来，

“所以，在这段时间，这些残渣颗粒不受阻拦的沿着冷却系统的内壁，重返燃烧室……而燃烧室一旦点火，就会烧光进入室内的一切燃料为止，不受关机程序控制……”

陈娇龙明悟道：“由于被粉碎成微米级的残渣和结焦块，仍有一定量的可燃成分，所以混合着外壁残留的低温液氧，在燃烧室的余温中、再度被点燃了！”

郝杰和袁兴洲连日来的困惑，终于拨开云雾见天明，得到了解答。

但他们仍难以置信道：“就那么点煤油的结焦渣块，就是造成此次严重事故的罪魁祸首？”

秦宇又返回电脑旁，他对于使用仿真软件模拟燃烧室的工作状态，并不擅长，不过这件事谢小棠可以办到。

“小棠，你模拟计算一下，如果推进剂于理想状态下，混合燃烧后产生残渣，还能产生多少的室压？”

众人焦急等待着模拟结果，尽管心中仍有不少存疑，但结合种种证据来看，煤油残渣导致发动机二次燃烧产生推力的说法，板上钉钉。

很快，谢小棠不负众望，精准的使用电脑模型，仿真测试了在理想燃烧状态下，残渣粉碎机收集的残渣所产生的能量！

“秦总，根据模拟结果，残渣粉碎机制造的那些微米级废料，即使有95%都随着高温燃气流排出喷管，仅有5%回流……”

“经燃烧室二次燃烧，整个推力室的室压仍能达到50kPa！”

此言一出，肃州的发射控制室内一片哗然。

“才50千帕，这么点能量就把火箭踹了一脚，撞上太空船啦？”

“仅是燃烧室丢出来的一点残渣，产生的微末能量，酿成了这场灾难性事故？”

“刑天发动机随便打个喷嚏，室压都有1万kPa，最终却栽在50kPa的室压上？”

郝杰、袁兴洲等人议论纷纷。

陈娇龙脸上露出凝重的表情，他跟着秦宇耳濡目染，虽然只负责太空船，但其实是个全才，很清楚50kPa意味着什么。

良久，秦宇打断了这场争执，沉声道：

“你们似乎忘了，星二乙火箭当时是在8万米的天上，距离地球与太空的冯·卡门界线，只有2万米距离。”

“那个位置，已经无比接近真空！”

众人瞬间沉默下来，陈娇龙拿笔在草稿纸进行演算。

半分钟后，他说道：“星二乙火箭与太空船的碰撞点，那里的大气压约是海平面大气压的5500分之一……虽然还不算真空，但已经可以近似看做真空状态了！”

袁兴洲心算了一下，“5500分之一，大概就是0.02kPa。”

“在0.02kPa的类真空环境里，火箭与太空船以3马赫的速度保持相对静止时，发动机突然提供了一个50kPa的能量，所以星二乙被狠狠踹了一脚！”

事到如今，就连刘俊懿这个物理学渣，也搞明白了事故的前因后果。

秦宇说：“这就是5%的煤油残渣回流，产生的能量。50kPa，一个极其低微、却是灾难性的压力！”

说着话，他朝面前用力吹了口气，桌上的残渣粉碎机技术手册随风翻动几页。

“看到了吗，我刚才吹的这口气，就是5kPa。如果换一些肺活量好的运动员来吹，兴许能到10kPa。”

郝杰心情烦闷的说：

“所以，咱们倾心打造的星二乙火箭，运用了那么多专利技术和创新手段，栅格舵、着陆腿、姿态发动机、冷气推进器……”

“最后，居然是输在50kPa上了？相当于被吹了5口气，摧毁了……”

刘俊懿奇怪道：“这股50kPa的特殊压力，在地面测试的时候，没有发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