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此来找契苾何力，当然不是为了那个叫什么乙那楼的使者而来，而是有正事。

这段时间里，李弘将凉州四县转了个遍，此四县的在册户口不过一万四千余户。对于李弘来说，工作量其实很轻。

实际上，在去年为了应对吐蕃复设神乌县之前，凉州下辖只有三个县。目前，神乌县还处在建设阶段，神乌县令等及县户口等，都还在凉州城办公呢。

但在凉州的土地上，不止这四县的人口。

此次对战吐蕃，派出番骑一同作战的有契苾、思结等部，还有明面上还并未内服的吐谷浑部。

这些部族皆生活在凉州——内徙番族置于军镇之侧，轻税之，战时发其自备鞍马从行，此所谓城傍制，算是对府兵制的极大补充。

番部皆分设有州府，寄在凉州界内，以酋长为都督、刺史。

在战争之初和结束时，李弘都邀请了酋长们、还有慕容诺曷钵及光化公主饮宴。但光是宴请酋长，李弘尚觉不足。

大唐的民族政策向来包容，李弘来到凉州，身为天可汗的继承人，他当然不能只安抚种地的百姓，虽然实际上在凉州种地的不乏栗特人。

所以，在惯常的邀请酋长之后，李弘觉得，他也得去这些寄在凉州的羁縻州府看看。

“弘昨日所请，国公考虑得如何了？”

说起正事，契苾何力也恢复了严肃的面容，说道：“殿下此去各羁縻州府，若带兵多了，恐番人心生恐慌，届时不如不去。若带兵少了，恐不足以护卫殿下，万一殿下有失，臣百死莫赎！”

在契苾何力看来，虽然现在凉州地界上部众最多的吐谷浑、契苾、思结三部表现地都还算忠诚，但对于李弘来说，还是存在一定的风险。

哪怕是与他亲近的契苾部。

李弘有些不解地问道：“吐谷浑处有光化公主在，契苾部与国公有亲，应不至于有此般风险啊。”

契苾何力叹道：“殿下是谦谦君子，不知我等蛮夷中多有不知礼仪之人，不懂君臣父子之道。”

李弘听到契苾何力连‘我，蛮夷也’都脱口而出了，连忙强调道——“国公说的这是哪里话？国公乃国之干城也，天下谁人不识君！”

李弘其实知道契苾何力的担忧，可他好不容易来一次凉州，甚至这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来凉州，他很想借此机会了解真实的大唐。

而遍布于大唐边境的羁縻州府，毫无疑问很值得李弘亲身去了解一下。

但契苾何力不愿他冒险，李弘也不愿为了一己私心而继续坚持。

毕竟以往在番军作战之后，一般也就是宴请酋长、发放赏赐了。这些，他都已经干过了。

而最了解番人的契苾何力觉得此行有风险，安全问题，也的确不容李弘忽视。

想到这，李弘索性说道：“国公处理凉州及吐蕃之事本就千头万绪，岂可为弘之琐事烦恼？此行不去也罢。”

说罢，李弘就要起身告辞。

未想，契苾何力却忽然摘了他经常佩戴的鞮瞀，露出了他已经缺失的左耳。

“殿下可知，臣这左耳是如何丢的？”

李弘颔首，明白了契苾何力的意思，对于这桩旧事，李弘一清二楚——契苾何力所出身的契苾部，曾背刺过契苾何力。

早在贞观年间，时任酋长的契苾何力便与其母带着其所率的铁勒契苾部六千多家归唐，其部族被太宗皇帝安置在在凉州和甘州。

只可惜后来契苾何力入朝为官，适逢铁勒薛延陀势力正盛，他的族人想要投奔薛延陀。当时，太宗皇帝李世民派契苾何力前来安抚部众，却不想契苾何力反而被部众裹挟去了薛延陀。

但契苾何力一颗红心向大唐，誓死不愿投靠，为此，他还割下左耳明志——契苾何力总是头戴鞮瞀，大约就与此有关。

契苾何力反叛的消息传到长安，大臣们都认为这是真的，唯有李世民不信，乃遣使至薛延陀真珠可汗处，许诺下嫁亲女儿新兴公主，才换回了契苾何力。

后面在契苾何力的建议下，提出需要真珠可汗亲自送聘礼，真珠可汗不敢，最终新兴公主并未嫁去薛延陀。

然契苾何力虽然归唐，但其原本的六千多家部众却基本没回来，等到之后薛延陀盛极而衰，回归的契苾部元气大伤。时至今日还生活在凉州的，只有不足千户了。

思结部和契苾部一般同属铁勒，但思结部去年才被迁来凉州安置，究其原因，和新设的神乌县一样，都是因为吐蕃，算起来有一千多户。

至于吐谷浑部，自不必多说，被吐蕃人赶过来的，亦有数千帐。

慕容诺曷钵因为被大唐扶持的缘故，本来在吐谷浑就不得人心，又被吐蕃打得信心全无，好几年前就希望真正意义上的内附。但皇帝始终没有放弃收复青海的想法，是以虽将吐谷浑安置在凉州，但却一直没有同意慕容诺曷钵的内附请求。

契苾何力说道：“臣说起此事，只是想请殿下不要大意，羁縻州府不同于内地州县，其内缺乏教化之人，绝不可等闲视之。”

“昔日有阿史那结社尔，本受太宗皇恩，不思回报，竟趁着太宗赴九成宫之时，率党羽四十余人夜袭——此等小人，亦不少见。”

这是契苾何力的切身之言，考虑到契苾何力的出身，李弘郑重地拱手道：“多谢公提醒！”

现在的大唐皇帝虽有个天可汗的名头，但眼下的番人终究与后世的兄弟民族不同，一言不合就反叛是常有的事。

他说完这些，却又话风一转，继续说道：“不过，臣方才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不如就以吐蕃人送的黄金珠宝为引，若是吐蕃疑似有逃而后返之举，殿下多带些卫兵就很合理了吧？”

李弘点了点头，确实很合理。

对于李弘来说，只要能去就行，他保证道：“国公放心，这一路上我都是听国公的安排，此次也不会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