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12.16.
一个对大多数人来说,平平无奇的日子。
滕大导也曾以为这是他生命中,再平凡不过的一天。
从金鸡回来后,他甚至休了个假,躲到某位女性小伙伴的家中,来了两耳不闻窗外事。
嘿咻数日,这会儿走路腿都有点抖,都还有心想假期延长。
但没办法,有朋友给他说,香江那边又开始了,国内可能也不会太平静。
他也是来了气性,这特么愣头青,给脸不要脸是吧。
真以为他混到今天,身后没有硬关系?
想靠这种事打倒他,做梦呢?
来到厂子里,已经有不少同事在。
但滕文骥发现,不少人看他的目光有些奇怪。
还有一些往日里挺亲热的朋友,他主动打招呼,对方也只是呵呵笑着,明显附和了不少。
到了办公室,一位老大哥却坐在他的位子上,也算是西影厂排名靠前的一位领导。
两人是同道中人,关系很难用好形容的。
一個在里面嘿咻,另一个是能在外面看门的那种。
滕大导下意识陪着笑:
“徐爷,您怎么来了?”
“找你聊聊。”
老大哥面无表情,坐住不动。
滕大导一看就知道有事,主动为他倒了杯茶:“是为了最近报纸上的事吗?”
“你知道啊,我还当你不知道呢。”徐爷喝了口茶水。
“哪能啊,就是一个生瓜蛋子,来找报复的,别人不敢惹,只敢逮着我咬,我都找过他了,奈何不识相。”滕大导尬笑。
“正好您在,劳徐爷您给出个主意。”
“我是愿意出,就怕你不愿意听。”
“怎么会。”
“那就托人带声话,姿态放低一点,求和。”
滕大导脸色一瞬间有些难看,一闪而逝,徐领导也不看他,品着茶。
他当然不甘心,目前的情况,滕文骥也关注着,媒体方面是有点小风波,但也可以往捕风捉影上靠,没有实据。
“徐爷,至于要到这一步吗?”
“不至于,我会来?”徐领导反问。
“我打听过了,这大概率还只是个开始,后面还有爆的。”
“你小看人家了,这次人家摆明了要弄你,把你当作出头鸟泄愤。”
“而且,花的可不是小钱,光目前,至少十好几万就洒出去了。”
“就算你也能出得起钱,事闹大了,人家无所谓。”
“也不在乎多添一顶帽子,你就不一样了,落不着一点好,最多两败俱伤。”
滕大导还是有些不甘心,圈里没什么秘密,这边他做什么,转头就会被传出去,他老脸往哪儿搁,或许也是急了,口不择言:
“可他也没有实质性证据,尽是些捕风捉影的东西,我完全可以告他呀。”
“呵。”徐领导笑了:“告他?”
“你有证据吗?”
“就算你有证据,你告他什么?”
“诽谤?”
“掰开了说,人家还真没有捕风捉影,说的有哪句不是真的?”
“你自己有数。“
“还是你认为,如果真有相关强力部门介入,你那点事,人家查不到?”
“或者指望着动用关系,寻求一个对你有利的结果?”
“真的,我劝你省省吧,你当北电老郑那帮人是死的?”
“还有那家港资,你知道人家身后什么跟脚吗?尤其是这个节点,大领导面前都能说的上话。”
“就你那点关系,用出来,也是害人害己。”
“而且京影厂那边,我听说也有几个人正看着时机,想出来推波助澜,踩你一下呢。”
“你现在,说难听点,是木筏居于海,风平浪静时,看似行的还稳,实则嘛,你也懂。”
“不是我说,也是你自找的,一开始我就劝过你,别跟那帮老油条一块儿凑热闹。”
“那帮人屁本事没有,除了会玩嘴,还会什么?”
“你不听啊,以为自己能耐了?”
“这次,我实话跟你说,要不是看在以往的情分,我都不会来提醒你。”
“你要不听,回头吃了苦头也别后悔。”
滕大导是个滑头,从来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老大哥话说到这份上,他也有点慌。
“我懂我懂,您放心,按您的意思办。”
——
次日,时寻就听到了他托人带的话。
言语倒是没有之前那股阴阳劲儿,放的还挺低。
大意是我们之间有误会,有时间坐下来好好聊聊,都是自己人嘛,没必要大动干戈。
他确实也是北电毕业的,但跟老郑他们尿不到一个壶里。
说着还是老学长呢,之前动起手来,也没见顾忌师兄弟情分呀。
而且这货看似姿态低,托人带的话里,明显也还挖着坑呢。
有些想诈他的意思,万一真承认了,人反手在领导前咬一口,时寻没准还要吃挂落。
毕竟,有些事心照不宣可以,但不能放到台面上。
时寻也是想笑,这货是真把自己当沙皮了。
他的回应也是直接:“腾大导,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一直是信奉和气生财的,我也没兴趣去管某些私生活不检点的同行。”
“最近我也焦头烂额着呢。”
“祝你好运,也祝我好运。”
——
得到时寻的回应,当天下午,滕大导在办公室砸了杯子。
据说,还有人在他办公室门口听到他说:“走着瞧,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但此后的几天,他也开始疲于应付了。
媒体的动静越来越大。
他也被领导找去谈话,大意是让他有个思想准备。
然后,说好一定能批预算的新片也被打回。
而且,说是处罚也会在后头,可能会被禁导,各种以为很铁的老关系,也开始不接电话了。
这天下午,他也是真急了,冲进徐领导的办公室。
“老大哥,这次你得帮帮我,我听你的了,托人言和,那小子不肯啊。”
徐领导避而不答,转了另一个话题:“正好你来了,莪通知你一下吧。”
“上面对你处理已经出来了,停职,禁导十年。”
“其实本来是要开除你的,在我的争取下,给你留了个名。”“也给你留了点面子,有关方面这次不会以正式的文件通知了,你心里有个数就行。”
滕文骥也爆发了:“不是,大哥,为什么啊?”
“我一向听上面的,什么不让我干,我绝对不干,也算是听话吧。”
“这次不就几个女人吗?”
“哪个导演不玩?”
“至于这么搞我?”
徐领导叹了口气:“不是至于不至于的事,你也算点背,有个大领导在香江那边谈事,看到香江媒体对你的报道了。”
“十分恼火,昨天亲自打电话到厂里来,你那点事也不经查,已经给你的事定性了。”
“影响极其恶劣,让我们从严从重处罚。”
“能留个名,还只处罚十年,已经是我帮你争取的最好结果了。”
“就这我还是顶着压力的。”
“您就不能再帮着说说吗?”滕大导面露哀求。
十年啊,他才不到五十,正处在一个导演,最黄金最年富力强的年纪。
他又没那个本事,能像有些导演一样,国内不让我干,大不了出走去外面拍。
“不是不想帮,真没法帮。”
“这次不是一个人在搞你,你的那些老对手们也在推波助澜,还有老郑那帮人。”徐领导倒真是坦诚。
“忍忍吧,十年,很快就过去了,干不了导演,你还可以干别的嘛。”
“你也有点身家,有我照拂,你好歹日子过的不会比别人差。”
滕大导一屁股坐在地上。
十年,说的轻巧。
他人生中的最好十年呀,他奋斗了多久,吃了多少苦,忍了多少白眼,才有今天。
忽然一下子没有了?
纵然没有打回原形,可也没什么区别了。
人言,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就是这个理。
当你习惯了发号施令,习惯了走哪儿都有人捧着,忽然让你靠边站,这已经不是日子能不能过的问题,而是心里扭不过来啊。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领导,这些年,我也帮你做了不少事。”
滕文骥这话,看似是恳求,但其中还有一些别的意味,徐领导听的出来在点他呢。
也是,圈子里,一水的脏,可不是脏哪一个人,一带一大片呢。
徐领导却笑了,满不在乎:
“小腾啊,我也算是看着你成长起来的,有的话,我本可以不直接,但对你,我就索性直接一点吧。”
“别动不该动的念头,你以为你可以鱼死网破把谁拉下水?”
“我话放这儿,你要想作死,你随便。”
“本来可以到此为止,你无非也就是安静些年头,我也仁至义尽了,以后有机会了,未必不可再扶你一把。。”
“但你要敢胡咧咧,那你就是找死。”
“就算我不弄你,也多的是人弄你。”
“言尽于此。”
“领导,我没这个意思,真没那个意思,我哪敢啊,您先歇着吧,改天我再来拜访你。”滕大导起身赶紧陪笑。
出门,天气很灿烂,可在他眼中却像一种嘲讽。
耳朵里回荡着徐领导的话。
呵呵,无非也就是安静些年头,说的真容易啊。
你特么怎么不随便挥霍一下十年呢?
说起来,他这也算是命了。
哪怕没有时寻搞他,原时空,他也会一些原因,被迫沉寂数年。
说白了,他那套传统的人情世故,自以为高级,实际上巴结上了多少人,同时得罪的人也是不计其数。
时寻也是刚巧赶上了,打了一场一开始都没想到会如此顺利的顺风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