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万里无星,黑暗笼罩大地。
对于江晨来说,这是个异常难熬的夜晚。
今夜不见赤月,阴气袭体,尤其三更时分,鬼灵愈发猖獗。
江晨坐在床上,听着屋外沙沙的草叶声在幽静的夜里响成一片,只觉寒冷彻骨。
黑暗的雾霭,仿佛形成了实质性的触须,缭绕在他周围。
江晨盘膝而坐,物我两忘,渐入空灵之境。
身体愈来愈沉重,而他懵然不知。
体内沸腾之血因外敌入侵而激发,玄罡外放,整个人包裹在一团浓郁的血雾中,恍若混沌未开之时。
如果他此时睁开眼,就能看到随着暮霭翻腾,无数青面獠牙的丑陋鬼脸嗷嚎着向他扑来。
那一张张狰狞凄厉的面容,无不露出穷凶极恶之相,被活人的阳气所吸引,前扑后继地涌过来。
然而金刚不坏之身,岂是鬼魅能侵扰?无需江晨动念,仅是护体的罡气就将鬼怪们阻隔在外。
那些厉鬼扑到面前,一接触到那团血红色的罡雾,整個虚无的身子就被引燃,被阳火炙烤,从内而外地焚烧成灰烬。
转眼间,数百鬼魅皆被清扫一空,江晨周身的鲜红血罡也敛入身体,看起来什么也没发生过。
只是那原本沉重凝实的黑暗,似乎轻淡了许多。
江晨的意识恍恍惚惚,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不分八方六合,在一阵飘飘渺渺的飞翔之后,忽然急速下坠,他眼皮一跳,猛然惊醒。
放眼望去,铅灰色天空低垂,无数恶鬼哀嚎,好一片幽幽暗暗的地狱绝境。
那是人间绝难看到的无比凄厉悲惨的画面,密密麻麻的尸骸,仿佛一直堆积到世界尽头。
无数恶毒恐怖的面孔,在此遭受严酷的刑罚,油锅舌山火海,直接煎烤着魂魄。
铜柱地狱、冰山地狱、铁树地狱、舂臼地狱……以一种重叠却又各不干扰的方式,在眼前铺展开来。
又是《幽冥地狱图卷》!
江晨吸了一口冷气。难道这辈子都不能摆脱这鬼东西?
“咕叽!”
江晨脚下的黑色土地突然翻卷裂开,一只枯瘦的鬼手爬起来,紧紧抓住了江晨的脚踝。
这种程度的力道,本来伤不了他分毫,然而令江晨震怖的是,一股阴森、恶毒的寒意从被抓着的脚踝处升起,涌遍全身,他瞬间全身剧痛如绞,清晰地看见了这厉鬼过往的罪孽——
这鬼生前是一个见利忘义的贪官,欺上瞒下,无情无耻,残害忠良,鱼肉百姓,是以死后在碓捣地狱遭受极刑,全身被磨成肉酱血浆,往复遭劫,永无超生!
江晨连忙将这鬼手挣开,心神一恍惚的当儿,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处于万千阴鬼的包围中。
“滚开!”
他拔剑在手,厉声呼喝。
然而在这些厉鬼看来,他这唯一的活人就是替死的最佳对象,又岂能善罢甘休。哪怕那利剑寒气森森,执剑者周身血罡护体,也抵不过这些厉鬼的怨恨执念。
周围传来声声幽幽的哭嚎,无数面目狰狞、肠穿肚烂、残缺不全的恶鬼朝他围拢过来。
江晨猛地腾空而起,扬起手中长剑,刹时挥出一片凌厉剑网,将脚下扑来的恶鬼尽数打落。
忽然背心一痛,有一个碧幽的骷髅头不知何时窜了过来,张开森森利齿朝他后背咬下。
那力量微不足道,却将怨憎传递,让江晨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痛苦——
这厉鬼生前又是一个穷凶极恶之徒,荼毒生灵无数,因此死后连形体都没法凝实,就以幽魂状态遭受酷刑。
当那些残酷刑罚的记忆心声同时施加于江晨身上时,直透魂魄的剧痛令他当即面目扭曲。
一瞬之后,这骷髅头被血罡焚成灰烬,但江晨的身躯也被污浊死气沾染,不受控制地往下方坠落。
地面上,千万恶鬼已经垂涎三尺。
没等江晨完全落地,无数鬼物就已迫不及待地往空中扑去,探出尖利的爪牙,拼了命地往里面抓挠撕咬,叫声凄厉。
它们被千百年来的怨恨和与血食的香味引发了凶性,顾不得同伴一个个如投火飞蛾化为飞灰的事实,依旧前仆后继地扑向血罡里的新鲜血肉。
“噗通!”
江晨落地,无数罪孽记忆与酷刑痛苦的冲击令他几乎失去了意识,痛得无法反抗,浑身被鬼物重重叠叠地堆压在身上。
血罡焚烧掉一部分,又有更多鬼物聚拢过来……
现世中鬼物有尽,而地狱中鬼物无尽。
自江晨三日前打开那张《幽冥地狱图卷》之时起,就已注定要成为饲鬼的血食。
保护着他肉体无伤的那团殷红色火焰,随着众鬼前仆后继,在坚持许久之后,终于如风中残烛,逐渐熄灭了。
鬼物们再无阻扰,当即一拥而上,将这血肉之躯分而食之。
一瞬间,江晨的身形就被成百上千的恶鬼所掩盖,望上去好像成了一座堆满了尸体的土坡,更有无数恶鬼自远处赶来,也要一同分享这血肉的滋味。
不知道有多少张嘴同时咬上身躯。
皮肤、肌肉、五脏……眨眼都被分食一空,就连骨头都被撕扯拆解四散,被黄泉污浊的浪涛一打,便没了痕迹。
江晨的魂魄似乎破碎成了无数个碎片,迷迷怔怔地,就要在这整个可怖可怕的幽冥地狱里消散。
就在此时,一股巨大灼热的拉扯之力席卷过来,将他意识拼凑完整,往地狱穹顶上那片铅灰色的天空飞去。
现实中,在床头盘膝而坐的江晨霍地睁开双眼,身躯打了个寒战,喉咙里一口血液再也忍不住,“噗”一下喷得满床殷红。
胸口有东西在发烫,灼烧着他的肌肤。
他懵然片刻,然后记起来了,那是玉佩所放的位置,正是它将自己从濒临死亡的境地中拉了回来,否则此时自己应该已经成了噩梦地狱的一员。
浑身上下都被寒意笼罩,唯有胸口在发热。
江晨想伸手去握住玉佩,然而才抬了一下手指,就觉得全身好像被撕裂了一般,无处不痛。
他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五官皱成一团,煎熬难耐。
噩梦几乎吞噬了他的血肉,身体连一丝一毫的力气都不剩了……
这时房外传来轻响,是苏芸清在叩门。
“兄长,你睡了吗?”
江晨嘴里慢慢舒出一口浊气,想要开口回答,却发现连蠕动嘴唇都没法办到。照他现在的状态,只能用“气若游丝”来形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