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江晨目中的冷意凝为一线之时,北丰丹的目光,终于从云素身上移开,第一次迎上了江晨的视线。
北丰丹面上浮现一种奇异的表情,右手抬起来,似乎想做一个挥手的动作。
而江晨手中的剑光,也在这一时刻绽放!
无人知道这一剑有多快。只有一道模糊的冷光一闪即没,剑却依然还在鞘中。
旁人无法看出,他们是已经出招,还是仍在捕捉对方气机。
江晨脸色冰冷。他松开五指,站直了身体,望着前方逐渐化作寒雾散开的北丰丹,知道自己斩中的只不过是一具空壳罢了。
真正的北丰丹,不知何时就已经离开,留下来的只是一具冰雪凝成的空壳。江晨使出了那么绚丽的一剑,却是白费力气。
‘王八羔子,跑得真快……’
远处却响起一片惊叹。
那群愚昧的观众根本没看懂交手的经过,只见北丰丹化作寒雾消散,说不定还会以为北丰丹已经死了。一群无知的蠢材!
“公子,他逃走了吗?”安云袖在他身后问道。
“走了。”江晨道。
安云袖笑道:“他逃得毫无烟火气,真不愧是《英杰榜》第一呢!”
她故意大声说出来,不仅是为了讨好江晨,也让满屋子的观望者都听到了她的哂笑。不管怎么说,北丰丹一个不战而逃的帽子是跑不掉了,也算是杀了杀这位英杰榜首的威风。
江晨没理会她的小心思,待寒雾完全散开后,便在北丰丹的位置坐下,望着对面的云素,道:“云姑娘,真巧啊,你也来这边吃面?”
云素展颜一笑,道:“顺路而已。”
“顺路?”
“回家的路。”
“你家……就在这附近?”
“不远。”
江晨心中一动,想到那位有着大妖魔之名的云素母亲,沈凌峰的前任妻子,万妖皇后,莫非就住在这一带?
但他对于云素母亲的兴趣,并不如对云素本人的兴趣来得大,很快就被心中浮现的另一個念头引走了注意,开口问道:“你跟北丰丹……”
云素明眸扑闪:“他跟我那个死狗哥哥一样,死皮赖脸地想缠着我,我跟他打了一架,没打过,只能逃走。终有一日,我会用他的人头来洗涮这个耻辱!”
江晨道:“那也算我一份!”
云素摇了摇头:“不提那个扫兴的玩意了。晨哥哥,你好不容易来一趟,跟我回去坐坐吗?”
“去你家?见你娘吗?”
“是啊。”云素歪着头莞尔一笑,伸出手,做出一个邀请的姿态,“桃花刺客的老巢,妖魔云集的招摇山盘龙宫,敢不敢去看一看?”
“去。”江晨不假思索地点头。既然是眼前少女发出的邀请,哪怕深渊地府,九幽黄泉,他都要去闯一闯。
安云袖略显迟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公子,那三碗面……不吃了吗?”
“不吃了!”江晨一挥手。
曲宸瑜撇了撇嘴,虽不情愿,也只好跟着起身。
一旁的店小二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迈前几步,小声道:“几位客官,这一桌菜……北丰公子还没结账呢!”
“……”
山风湿寒,翠色空濛。
云素走在前面,山风将衣服吹得“噼啪”作响,翠裙飘摇,宛若一朵盛开的百合。
江晨看着她精灵似的背影,不觉有些痴了。
安云袖和曲宸瑜跟在他后面,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道旁的景色。
“曲姐姐,你看那边的山,真美啊!就像女子一样朦胧婉约!”
“我怎么觉得有些阴森森的?”
“怎么会呢?这么灵秀的山水,像是画出来的一样,你不觉得看起来很舒服吗?”
“这山嘛,还算有点味道。不过这水……”
“水怎么了?”
“水底下好像有东西。”
“不会吧?曲姐姐你别吓我!”
安云袖睁大眼睛,往两山之间的小河瞧去,只见那碧青的平静水面之下,果然隐约可见一块块巨大鳞片状的东西,不知是干裂后的土地,还是某种异兽的躯体。
“那是……什么东西?”
安云袖并非胆小之人,也曾独自探寻过多处奇诡之地,此时一眼望去,却萌生出几分心惊肉跳之感。
她第一时间就想将此事说与江晨知晓,一抬头,却只见江晨正与云素并肩而行,两臂相贴,交首低语。
别说江晨此时的视力,已远不足以看清数百丈外的河底鳞片,就算能看清,他也不会认为这种小事会比自己与云素谈话的内容更重要。
他左思右想,终于决定不再旁敲侧击,直言道:“云姑娘,恕我直言,你的神通武技虽然厉害,但跟北丰丹比起来还是逊色几分。北丰丹的修为,跟「大觉」只有一线之隔。我刚才探知他的神通,已经没有了那种天地封冻、万物死寂的外放气息,可见他对于神通的掌控越来越圆满自如,已经达到了收发随心的地步。你现在跟他对上,只怕没多少胜算。”
云素歪着头,浅浅一笑:“难道因为没多少胜算,就可以把这口恶气咽回肚子里吗?同样的道理,晨哥哥你愿意放弃对浮屠教的复仇吗?他把我害得那么惨,那样一段耻辱怎能当做没发生过!此恨不消,我念头永无通达之日!我可是日日夜夜都盼着他死啊!只不过杀死一个无情之人太过无趣,就像击碎一块石头,它会感觉到痛吗?所以我放任他逍遥自在,就看他有没有超脱无情的那一天。如今他终于亲口承认,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超脱生死恐惧!”
她声音乍听恍似平淡,但内里却是深深的怨憎之意。就连江晨听了,都觉得背后有些发冷,暗自为北丰丹默哀,那家伙恐怕很难得到一个痛快的死法。
但另一方面,江晨也为云素担忧,毕竟以她的实力,虽然是云梦天下人人闻风丧胆的桃花刺客,但跟北丰丹比起来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我是说,你一定要小心慎重,应该从长计议,多找几个帮手。”
云素偏着头,露齿一笑:“第一个帮手,不就是你吗?”
拐过一道湾后,望着山壁下银带般迂绕曲折的河流,江晨顺手搂住了云素的肩膀:“我当然要帮你,而且我有信心能打赢他!但那家伙跑路本事一流,单凭我一个恐怕留不住他,咱们最好多喊几个人,四面合围,叫他插翅难飞!”
云素皱着眉头道:“我一向独来独往,恐怕很难找到什么帮手。”
江晨右手向下,搂住了云素纤细的腰身,在她耳边柔声道,“交给我好了,我认识的朋友多……”
“晨哥哥,你现在的动作有些失礼呢。”被他搂入怀中,云素的笑容愈发甜美了几分,“这里到处都是莪娘的耳目,不想被她大卸八块的话,你最好立即放手。”
江晨朝四周扫了几眼:“你娘的耳目?有吗?我怎么没看见?”
当然,就算没发现什么端倪,他也不可能说出“这么远都能听见,你娘的耳朵是驴耳朵吗”这种傻话。
“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在看我们。不过她的耳目无处不在,为了你的小命着想,最好还是放老实些。”
“全天下都知道我江某人色胆包天,要是被你一句话就吓住,我面子还往哪搁?”江晨说着,挠得云素弯腰直笑。
他又回头道:“你们有发现谁在偷窥我们吗?”
“公子,河里……”安云袖和曲宸瑜脸上都是一副凝重紧张的神色。
“你们怎么了,摆出这副丧气模样?”
“河里面有东西!”安云袖伸手一指。
她每往下方望一眼,面上惊惧之色就加重一分。
那河流沿着山峦曲折之处,一直蜿蜒向前,不知有几百里长。而那鳞片状的东西,始终在水底下若隐若现。走过来这么远,都没有望到头尾——究竟是什么东西,拥有如此庞大的躯干?
江晨也跟着望了一眼,他体魄衰弱,视力下降,却没法隔这么远看清水底下的东西。
他神识尚算敏锐,也没感受到什么强大的压迫感,便道:“一个区区水怪,就把你们吓成这样!难道它比孔雀大明王还厉害吗?”
“可是……”安云袖惊容未平。
“收起这副丧气模样吧,别让云姑娘看了笑话!”
云素微笑道:“不怪这位姐姐,很多顶尖高手看到河底下那条龙躯的时候,都被吓得胆战心惊的。像晨哥哥这么镇定冷静的,万中无一呢!”
江晨受用了她的赞美,心中却着实惊了一下,“龙躯”两个字,听起来就绝非寻常妖魔……
他干咳一声,装作很随意的样子问道:“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是前一任妖族大圣的肉身。”云素的回答也很随意,“已经失了魂魄,留下来的只是一具空壳,模样吓人而已。”
江晨也暗松一口气,朝安云袖摆摆手道:“听到了没?瞧把你们吓得,大惊小怪。”
安云袖赧然道:“奴家少见多怪,给公子丢脸了。”
曲宸瑜却仍未放松警惕,瞥向崖下长河中若隐若现的龙躯,喃喃道:“那东西,真的只是一具空壳吗?”
江晨不悦道:“云姑娘跟我是生死之交,她说出来的话难道还有假吗?”
曲宸瑜眼也不抬地道:“既然是生死之交,你怎么还叫她‘云姑娘’?我刚才听北丰丹叫的好像是‘素儿’……”
江晨恼道:“区区一个称呼,我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素素你说是不是?”
“是。”
云素点点头,旋即微微挣了挣,从他的怀抱中脱离出来,在他疑惑的注视下,道,“晨哥哥,在别处随便你怎么叫,不过在我娘的地盘上,你最好还是叫我云姑娘。”
“啊?”江晨还在为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而惊愕,后面曲宸瑜已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不许笑!”江晨又是瞪眼又是呵斥,也只能让她旁边的安云袖没有跟着笑出来。
云素忽然又出声道:“江公子,有人来了。”
她的这一称呼让江晨彻底回神,便也察觉到前方陌生气息的靠近。
在山道远处,两条人影一左一右地联袂飘来,如轻烟一般足不沾地,很快就到了近前。
来者一男一女,样貌皆英俊艳丽,身着样式考究的绸衫,行走间亦是风度翩翩,如同即将赶赴一场豪门宴会的座上贵宾。
但这对贵宾来到云素跟前时,却是丝毫不顾风度仪态地俯身跪倒在地,口称“殿下”。
江晨心里泛起了嘀咕。这一句“殿下”,透露出来的东西可不少。就算是据地制霸、形同一方王国的七大世家,也没有在口头上将继承人称呼为殿下的。哪怕像浮屠教、青冥殿那种肆无忌惮的宗教势力,也多多少少得借助一些神话中的仙佛名义,才敢称宗做祖。这云素的母亲,还真是那位万妖皇后?
他仔细瞧去,只见那一男一女抬头之后,美则美矣,眉宇间皆透出一股妖异的气质,眼珠子更是呈现罕见的蓝色和紫色,不似凡人。这两个家伙,难道不是人,是成精的妖怪?
思忖间,云素已叫出他们的名号,男的唤作欢欢,女的唤作怜怜,没有姓氏,大约真的只是奴仆般的人物。但最后面的荧惑却直勾勾盯着他们,右手按在剑柄上,颇具戒备之意。
区区两个引路的奴才就让武圣强者作此反应,江晨看在眼里,愈发觉得此行凶险莫测,可能真不啻于去龙潭虎穴闯上一遭。
云素没有向奴才介绍客人的心情,挥挥手就令他们上前领路。
江晨本想凑到她耳边说点什么,她却往旁边避让半步,分明是要跟江晨保持距离。江晨见状无奈,只好规规矩矩地跟她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