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怕什么羞!好吧,吴神医,柳少侠,你们两个男人离远些。”江嫣挥了挥手,朝柳扶风凑近几分,道,“行了,剩下的都是女人,没什么好害羞的,你悄悄说给我们听。”
柳扶风红着脸,低声说了几句话,江嫣频频点头。
“听起来,阿罗的确不像僵尸。”江嫣说着,又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打量柳扶风,“依我看,所谓驻颜不老的秘诀,并不是所谓的息壤,而是……”
柳扶风低着头,脸色从脖子红到了耳朵根。
但江嫣的下一句话,就像一盆冷水从她头顶浇下:“难怪你能狠心对神风府的同伴下手,夹在老楚和阿罗两个男人之间,你也很难抉择吧?”
“我,我……”柳扶风嘴唇蠕动,无从辩解。
这时,一個温婉软糯的女声,随着一股夜风吹来:“她当然很难抉择,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江嫣和东方紫衣同时转头,望向声音传来之处。
十几丈外的屋檐上,一个窈窕的倩影撑着油纸伞,与江嫣遥遥相望。
她虽然只穿着粗布衣裳,但配上精致的面容和优雅的仪态,犹如夜色里的精灵,美艳不可方物。
“雪真!我们正想找你呢!”江嫣挥手打了个招呼。
雪真用一种含着淡淡哀愁的语调说道:“听说你在找我,所以我来了。”
江嫣笑道:“看来我还挺有面子,居然能劳动你亲自拨冗接见。”
柳扶风怒目圆睁,捏拳跺脚,厉声叫道:“雪真!你这个卑鄙小人,还敢露面!”
雪真看也不看她,目光始终凝注在江嫣脸上,道:“我知道你心里可能对我有颇多猜忌,所以我来见你,只想亲口告诉你一声,自始至终,我都没有想过与你为敌。”
江嫣一边听,一边点头附和道:“当然,当然,从一开始我们一起去老人洞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单纯善良的好姑娘。我本来也不想趟这滩浑水,但十分不凑巧,恰好让我赶上了,没办法,一不小心坏了你的好事。实在对不住!可我希望你相信,我绝不是在针对你,我之所以特地来找你,就是想要亲口跟你澄清误会,顺便传达一点善意。请你千万不要设计谋杀我,谢谢!”
雪真缓缓道:“我在南城谋划多年,其实并非为了我自己。无论成败,我已尽力,结局乃是上天注定,你莪都无需为此介怀。”
“没错,没错。”江嫣一下一下地点着头,“往事已矣,逝者已逝,就让这些小小的误会都随风去吧!只是,我心中尚有几个疑问,想要向你请教一下。”
雪真道:“你说吧,我尽量为你解答。”
江嫣道:“首先,我想知道,十年前阿罗他们谋划逃亡的时候,那个告密的内鬼是不是你?”
雪真如烟似雾的眼眸里,似乎酝酿出了一分笑意:“是,也不是。”
柳扶风忍不住插嘴:“你老实交代,到底是不是?”
“在北村众人的记忆里,是我。”雪真目光望向夜色深处,幽幽一叹,“理由嘛,我认为他们触怒了土地神,注定会失败,就算逃出了村子,也会失去长生。所以,我并不想跟他们一起走……另外,我也不愿看到阿罗跟阿香那些女子卿卿我我,去外面的广阔天地逍遥快活……”
“所以你出于嫉妒,背叛了阿罗!”柳扶风厉声道,“你果然是个阴暗龌龊的小人!”
雪真面上露出一抹惆怅之色,轻轻问道:“你觉得这个理由怎样?”
江嫣道:“顺理成章,合情合理,毕竟没有人能够抗拒永生的魅力,也没有人愿意被伴侣抛弃。”
雪真叹息道:“在我从睡梦中惊醒之前,也一直以为这就是我的全部理由……”
“难道不是?”
雪真摇了摇头:“一切都是假的,只是一场梦,一场人为编织的长生之梦,欺骗了所有人,活人,死人,都沦陷在这场虚幻的梦境中,不愿意醒来……”
东方紫衣原本平静地倾听着她们的交谈,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雪真,但听雪真说到这里,她的脸色为之一变:“你是说,我们陷入了幻境?”
她转头朝江嫣望去。
江嫣蹙着眉,摇摇头:“这不是幻境。”
哪怕深受天地法则压制,无法施展神通,也没有幻术能瞒过阳神修士的目光。
除非,施展幻术的,是另一个超越九阶的大觉佛陀!
但就算是浮屠教主,也同样要受到大道法则的制约,不可能在这座玄黄天下布置出超越六阶的幻境!
江嫣抬眼望向雪真,沉声道:“请你说得清楚一点,可以吗?你所谓的梦境,还有这座长生镇,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雪真思索片刻,用一种近似于吟诵的语调,徐徐说道:“原本平静的村镇,迎来了两位神。
“有一位神,屠杀村民,制造尸兵,妄图用不朽的僵尸窃取一线生机。
“然而被佛法镇压,粉身碎骨。
“祂的死亡,使村庄恢复了平静,使大地得以复苏。
“另一位神,编织出了长生的梦境,意图构建轮回,自立冥府。
“然而最终招来天劫,失魂落魄,堕入秽土深渊。
“祂离去之前,留下了轮回碎片,点亮了漆黑之夜,让那个虚妄的长生之梦得以延续,或许终有一天,能够拼凑成真正的冥府。
“而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机缘巧合之下见证了两位神明的争斗,有幸成为祂们手里的棋子,等待着尘埃落定的那一天……”
后半截话戛然而止,雪真哀愁的眼眸里,闪过一抹痛苦之色。
“你怎么了?”江嫣上前两步。
雪真一只手捂住胸口,喘了一口气,道:“我不能再说了。”
不等江嫣开口,雪真抬手撑开了油纸伞,然后柔足一蹬,窈窕的娇躯乘风而起,如蒲公英一样轻盈地飘向夜幕深处。
“想逃?站住!”柳扶风作势欲追,却被江嫣拉住。
“算了吧,她已经泄露了很多秘密。”江嫣望着夜空,面露深思之色。
东方紫衣投来期待的目光:“老祖明白了什么?”
“也许,我早就该去一趟大劫寺。”
“现在吗?今晚月黑风高,正适合杀人放火!”
“那倒不必……先回去睡一觉吧,我也仔细梳理梳理这其中的门道。”
次日。
一大早,清风庄就被一声高亢的尖叫吵醒。
叫声是从江嫣仙子的房间传来的。
庄丁和丫鬟们不敢怠慢,纷纷聚拢在门外询问情况。
“没事,不小心摔了一跤,不碍事,都散了吧。”阿秀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闷闷的,似乎压抑着怒气。
听出她心情不好,庄丁们也不敢触霉头,各自散去。
等到脚步声渐远,阿秀低着头,愤怒地道:“你不给我解释一下吗?”
江嫣以心声说道:“解释什么?那里?”
“对!”阿秀瞪着眼睛,怒不可遏,“怎么小了那么多?”
“哦,为了扮成男子进大劫寺,我把你的身躯改造了一下。”
阿秀几乎气晕过去:“你怎么能这样?”
“为什么不可以?以前那样多累赘啊,碍事!现在的身材,行动更方便,也更利于战斗。”
“就是不可以!这是我的身体,不许你乱动!你赶紧给我变回来!”阿秀跺着脚,咬着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眶都有些泛红了。
江嫣道:“明天再说吧,一会儿还要出门。你快梳洗梳洗,东方公子和楚大侠还等着你一起吃饭呢!”
饭桌上,楚岚风和东方紫衣一左一右地坐在阿秀两旁。
紫涵原本也想离她近点,可实在争不过那两人,只好坐在东方紫衣右边,幽怨地看着阿秀。
阿秀感觉很不自在。
不光是紫涵,似乎所有人的眼神都有意无意地盯着她。似乎他们都想问:你今天看起来怎么有点不一样了?好像比昨天小了?
原本因见到东方紫衣而好转的心情,又一次跌落谷底。
楚岚风昨夜被尸爆所伤,幸好有玉佩庇佑,没有伤及性命,但也大损元气,整个人显得萎靡不振。
不过他尽管连筷子都握不稳了,还是殷勤地帮阿秀夹菜:“仙子尝尝这道翡翠玉片。这是关二叔的拿手好菜,他当年学过佛,做出来的菜也充满禅意,你一定喜欢。”
阿秀“嗯”了一声,闷闷不乐地扒着饭。
她一低头就能看到自己身材的变化,愈发雪上加霜,纵然有山珍海味,也无心品尝。
东方紫衣夹来一块肉,说道:“吃饭还讲究什么禅意。论禅意,谁能比得上阿秀的师父枯灭法师?阿秀天天吃他做的素宴,都吃吐了吧?来,老祖尝尝这块罐子肉,肥而不腻,肉皮劲道,很有嚼头。”
阿秀看着那块肉,迟疑了一下,没有动筷。
楚岚风道:“阿秀是枯灭法师的徒弟,不能吃肉吧?”
东方紫衣哼了一声:“不吃肉哪有力气练武?老祖是何等样人,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岂会受那些无聊的清规戒律管束?来,我喂你!”
说着,她夹起那块肉,递到阿秀嘴边。
看着东方紫衣殷切的目光,盛情难却,阿秀只好张开嘴,咬住那块肉,嚼了几口。刹时间,一种平生不曾品尝过的美味触动舌尖味蕾,前所未有的愉悦感填满了她的心扉。
罐子肉的味道,竟然这么好吃!
“好吃吧?”东方紫衣笑问。
阿秀三两口嚼完这块肉,吞下肚中,东方紫衣又夹来一块,阿秀狼吞虎咽。
这样的美食,可让人忘忧。
阿秀很快就把早上的不悦抛在脑后,吃得满嘴流油。
东方紫衣掏出手帕为她擦嘴,笑道:“老祖慢点吃,还有别的荤菜,你也都品尝一下。”
阿秀与她那双桃花眸子一接触,心跳加快几分,脸也红了起来,小声道:“叫我阿秀就行。”
楚岚风也急忙夹菜过来:“仙子尝尝这八宝鸭,皮薄肉酥,香味浓郁,鲜嫩可口。”
阿秀红着脸道:“楚少侠也叫我阿秀吧。”
她吃下这块鸭肉,另一边东方紫衣递来一杯酒:“阿秀,尝尝这果子酒,甜丝丝的,好喝。”
阿秀望着她迷人的笑容,还没喝酒,已先有了三分醉意。
美酒入口,更是如在梦里。
在楚岚风和东方紫衣一左一右的服侍下,阿秀这顿饭吃得晕晕乎乎,又是被紫涵搀扶着回到房里。
“东方公子,楚少侠,这杯我……我敬你们……”阿秀大着舌头说。
紫涵关上房门,回头看见阿秀斜倚在床头,发丝散乱、衣衫不整的模样,透出一种妖媚的诱惑。紫涵看着看着,面颊不由泛起一抹燥热的绯红。
她坐在床沿上,俯身凑近几分,低声问:“阿秀……是你的小名吗?我也叫你阿秀吧。”
阿秀迷迷糊糊地道:“拿笔墨来,我要吟诗一首……”
紫涵咽了咽口水,慢慢伸出手:“阿秀,我帮你换衣服。”
正当她要挨着阿秀的时候,阿秀却在此时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瞧了一眼周围,笑道:“又到换衣服的时候了吗?”
紫涵吃了一惊,看着她恢复清明的目光,讷讷道:“你,你酒醒了?”
江嫣笑道:“我这人有个本事,就是不管喝多少酒,只要有人想解我的衣服,我就会马上醒来。”
紫涵把头扭到一边,悻悻地道:“你不用像防贼一样防着我。我知道你瞧不上我这个残花败柳,以后都不会自作多情了。”
江嫣道:“其实,有个问题我昨天就想问你了,但又不好开口。”
紫涵道:“是关于我师父的事情吧?我现在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你尽管问吧。”
“你喜欢花飞花吗?”
这个问题过于直白尖锐,紫涵犹豫了一会儿,面上流露出复杂的神色,好半晌才回答道:“那种感觉,不是喜欢。”
“但昨天看到他尸体的时候,你哭得很伤心。”
紫涵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很感激师父,仰慕他,崇拜他,愿意为他献出一切。三年前他救了我,教了我一身本事,我永远不会忘记他的大恩大德。然而……那算不上男女之爱,甚至可以说,靠得太近的感觉,是厌恶,是反胃,只不过我一直在忍耐着,因为我早已发誓要把生命献给他……”
“百花剑侍的其他人,也是这样吗?”
紫涵摇摇头:“至少白梅跟我不一样。她对师父爱得死心塌地,就算被逐出了百花府,也依旧痴心不改。”
“难怪,她身上的毒虽然已经解了,还是没有醒来,看来心上的伤无药可医。”江嫣用指节轻叩床沿,想了想,又问,“花妙薇呢?”
“妙薇跟我们都不同,她其实心里藏着怨愤,也在享受百花府的权势和富贵,她喜欢那种万众瞩目、世人敬仰的感觉,愿意为此付出代价。”
江嫣点了点头,思索片刻,说道:“你回百花府一趟,找到花妙薇,把花飞花的死讯告诉她。另外召集百花剑侍,替我去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