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锦玉走出台城之时,已是酉时黄昏时分,天色渐晚,内侍将她送出宫门外后,还欲再送,萧锦玉阻止了他,让他留步。
“小娘子,娘娘让奴送你到家呢!”
“不必,吴中官回去吧!”
内侍有些为难,正不知作何回答,就闻一阵脚步声渐渐逼近,抬头便见是那北齐的来使兰陵王朝这边走了过来。
“回去吧!她,我来送即可!”兰陵王对那内侍说道。
“好,那奴这就回宫复命了!”
内侍将兰陵王亲自护送萧锦玉的这件事情禀报了皇后柳敬言,柳敬言听罢,也只点了点头,似乎并未作多想,便立即诏见了右卫将军萧摩诃,进行了一次密谈。
之后又派左卫将军樊毅去查抄了始兴王府,令府中多名奴仆姬妾携财物自行逃散。
“若始兴王兵败,必会将他王府中的姬妾仆婢杀尽,为他陪葬,娘娘慈悲为怀,便查抄王府,让那些无辜受其迫害的女子都散了吧!”
这是萧锦玉在离开台城之前最后对皇后柳敬言所说的话。
柳敬言在陈顼的榻前照料着,沉思了许久,最终作出了一个决定。
……
萧锦玉被兰陵王扶上马车后,很快又陷入了昏睡,待她醒来之时,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竟又是兰陵王的使馆。
她躺在高长恭的榻上,而高长恭便在床边和衣而睡。
房间里还有烛火在燃烧,所以她一睁眼,便能看清他倚在塌边已陷入沉睡的脸。
萧锦玉心中微微一暖,便起身将被子盖在了他身上。
她的动作已经很轻柔,没想到高长恭也能立即惊醒,目光温柔又担忧的看向了她。
“你怎么样?好些了么?”
马车中见她晕睡,怎么都唤不醒,高长恭吓得赶紧将她带入了使馆,并唤了大夫来看。
大夫只说她气虚体弱,开了一幅药,便走了。
之后他又命卢煜给她煎药,自己亲自给她喂药,一碗汤药喂下去后却还是久不见醒来,高长恭心忧如焚,竟有些手足无措,便干脆将萧锦玉留宿在了使馆,再让卢煜去萧宅给萧显传了信。
萧锦玉点头含笑道:“好了。”
“我见你身子似有些虚弱,便没有送你回去,使馆离台城近,所以,我带你来了这使馆。”
“我知道,你不用解释。谢谢!”她笑道。
见她笑,高长恭也禁不住一笑,只是这笑里隐隐有些心疼:这小娘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每次给人治病之后都会陷入晕睡状态。
思忖了好一会儿,高长恭才找到话题问:“陛下的病真的给治好了?”
萧锦玉点头,旋即又摇头。
“治好了,但是现在还不是他该醒来的时候,所以我又给他扎了一针,让他昏睡过去了!”
高长恭错愕:这样也可以?
事实确实是如此,在陈顼突然唤出一声谢玉卿,并紧紧抓住她手腕之时,她便悄然又给他扎了一针,让他继续睡。
然后她对那姚伯审说:“陛下梦魇了,要驱除梦魇,只能让他再睡上一觉,大概明日午时,方能醒来!”
“明日午时,真的能醒么?”姚伯审又喜又疑。
“能,我以人头担保,但姚医正,你需守在陛下榻前,以免小人作祟!”
“那是自然,好!能醒来就好!”
这个时候,他也只能信这位小娘子了,何况以人头担保这种重誓,也不是随便能说的!
一个未嫁小娘子不便留在宫中,柳皇后便差人将她送出了台城。
“你为什么说现在还不是他该醒来的时候?”高长恭好奇的问。
“我信不过他了,陈顼这个人太过偏袒亲族,尤其是陈叔陵这个次子,我不敢保证他能狠下心对陈叔陵判重罪,或是死罪,也许又可能是一次大事化小,重罪轻罚,
但我不能放过这一次机会了,陈叔陵一定得死!
所以,我需要借另一个人的手,杀了陈叔陵,待陈叔陵死透了,陈顼这个天子才能醒来!”
高长恭能理解萧锦玉的顾虑:以始兴王的为人,如果这次他不死,待得他日有卷土重来之时,必然是比之从前更为凶残的报复。
“但是,明日午时之前,就得平息这场叛乱,时间会不会太紧迫?”
“足够了,至少等到陈顼醒来之时,局势已无法逆转!”
高长恭注意到,萧锦玉一直是直呼南朝天子之名,殊无敬意,但是他也没有多问。
……
“皇后娘娘派左卫将军樊毅查抄了本王的王府?”
得到消息的始兴王气得面容扭曲。
“不仅如此,还遣散了王府里所有的姬妾仆婢,王府里的金银首饰细软都让这些仆婢们给拿了去!”
“所有人都……卷财逃了!”
卟地一声,又是一把长剑刺入下仆的胸口,这下仆话还没说完,便已口吐鲜血倒地。
“现在有多少将帅应召?”
陈叔陵转而问谋士韦谅。
韦谅冷汗直冒,颤声应道:“王爷,许是送信之人还没有传达到,现在应召者甚少,只有彭将军与谭将军二人。”
彭将军彭暠乃是他舅父,得了彭贵妃之令,自然要站在他这一边。
谭将军是谭骐的兄长,弟被天子撤职并下诏廷尉问罪,还判了秋后问斩之死刑,作为他兄长的谭武更大一部分原因是想救出兄弟!
“本王许三公之位,都无人应召吗?”陈叔陵怒道,“从前那些对本王言听计从、阿谀奉承的人都去哪儿了?”
韦谅不敢回话,如今虽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造反,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清君侧是名不正言不顺,说谢臻乃奸臣贼子,想要控制蛊惑君王,可那谢臻分明还是个白衣士子,连官身都没有,而且清谈雅集上乃至于这场与佛门辩难中,他扬的都是美名,是令天下士子为之钦佩的美名!
但身为始兴王的门客,吃穿用度都是始兴王所赐,而且自己一家老少都受其控制,韦谅不敢背叛。
“新安郡王陈伯固呢,这个时候,他又去哪里了?”陈叔陵再问。
“王爷,新安郡王也被皇后娘娘控制起来了!”韦谅答道,“不过新安郡王亦有把柄在王爷手中,他应不会背叛王爷!”
不会背叛?呵,无兵马来支援,背不背叛已经不重要了!
陡地想起什么,陈叔陵又问:“那还有云隐公主手下的部曲私兵,本王已去信甚久,为何到了此刻还没有赶到?”
提到此事,韦谅更说不出话了。
在陈叔陵的目光逼视中,直是过了很久,韦谅才答道:“公主来信说,她手下的那一支部曲私兵,叛逃了!现在萧家也是一团乱,云隐公主还在整顿之中!”
听完,陈叔陵一阵嗤笑,旋即疯狂的大笑,笑着笑着,他竟拔剑朝府中的仆婢们乱砍了去,本来就吓得惶惶不可终日的仆婢们此刻更是尖叫四逃,但也逃不过陈叔陵疯狂砍杀过来的剑。
半数以上的仆婢被贯穿胸口,一个接着一个的叠倒在地。
鲜血如河流一般在地上流淌……
韦谅但觉浑身冰冷,僵了一般无法动弹。
却在这时,出去探消息的戴温赶了回来,神色颇为慌张,似有什么急事欲禀报,但看到满地的鲜血狼藉与尸体时,整个人又是一愣,也似吓破了胆不敢动弹。
“何事?快说!”陈叔陵厉声问。
戴温整了整心神,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回道:“皇后娘娘派了右卫将军萧摩诃来……来讨伐王爷!现屯兵于西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