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陆令萱呆在大理寺狱的戒律房内,正“享受”着被毕义云以及司马茂宗连番审问的待遇,一番审问下来,这个女人依旧是面不改色,没有透露出半点对自己不利的信息。
直到萧锦玉与兰陵王来到此狱中!
看到挂满刑具的戒律房,萧锦玉心中一阵感慨,原来这就是北齐的最高级牢狱,与南朝的廷尉差不多,只不过,北齐文宣帝初设这大理寺狱,也不过是皇权与文官斗争的一个重要筹码,这也是皇帝赦免人犯的首要途径。
而北齐律法中的“官当”便是赦免人犯的一个惯常手段,只要拿足够的钱财或者是降官职就可以轻轻松松的免罪了!
看到“谢臻”到来,陆令萱挑了挑眉,开口便问:“你居然还会到大理寺狱来看我?”
“你是怎么做到一步又一步设局引我入陷阱的?”
萧锦玉笑了笑:“陆郡君说笑了,明明是陆郡君容不下我,对我一步又一步的设陷阱!”
陆令萱嗤笑了一声,想到这一切事情的起因不过就是因为一个慕容珏,她最初也只是想将慕容珏抓来,再给兰陵王安上一个窝藏钦犯的罪名,但之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是她在对这个谢臻设局,却又为何一步一步入了他们的圈套,直到今天这个结局?
高阿那肱身上的两封信件从何而来?又是谁能模仿她的字迹?
的确如高湛所说,这个谢臻与她素不相识,如果是他模仿,他又是从何处看到她的字迹的?
这一切她都想不通!
而这一切确实都在萧锦玉的计划之中,让凤凰以谢臻之身份引高阿那肱至北宫,然后叫凌夜杀了这个人,再将两封信件塞入其怀中作为证据。
陆令萱的字,早在徐州彭城之时,她便有从聂尹娘手中的那封密信上看到过,而且还有祖珽这个老奸巨猾的鬼才之人模仿其字迹!
凤凰再以周国间谍之身份取得宇文护之母阎氏的信任,带真正的阎氏随使团出邺城!
之后陆令萱若是察觉到此事,必会派人去追回使团!
而只要陆令萱去追使团,也必会令高湛生疑,因为此事本就是秘而不宣之事,而陆令萱知道只能说明她在高湛身边安插了内应,这是高湛绝不能容忍的事情!
天子可以放权给臣子,但臣子恃宠而骄,想要架空天子之权力,这便是触犯了天子之底线,结果自然是不然而喻的!
其实整个计划都有破绽,比如谢臻为什么会去北宫,再比如杨氏为什么变成了阎氏,这些也会令高湛对谢臻生疑。
但高湛本身也是一个多疑之人,满朝文武除了和士开和陆令萱,恐怕没有几个人不被他怀疑,而现在她只要高湛对这两人生疑便已足够,其他的,她都可以解释!
……
不知道萧锦玉心中所想的陆令萱不免讥笑道:“二位到大理寺狱来就是来看他们如何审讯我的?”
她的目光瞟了瞟毕义云与司马茂宗。
前者微低下了头,后者一脸愤怒。
“陆郡君,这里是大理寺狱,不是你玩笑打闹的地方!”
“可你们审了半天,也没有审出什么来啊?”陆令萱揶揄的笑道,“不如换个方向,审一审这位谢侍郎?”
她用目光指了指“谢臻”。
“你——”司马茂宗气得不知如何反驳。
这时的“谢臻”却是道了句:“好啊!我谢臻行得端坐得正,也不惧审问!”
说着,竟然真的在陆令萱对面的胡凳上坐了下来。
“不知陆郡君想从我这里审问出什么?”她问。
陆令萱便笑道:“你就说说看,你是如何将慕容珏这个人送出邺城的吧?”
提到慕容珏,司马茂宗与毕义云的脸色尽皆一变,萧锦玉便轻笑回道:“请问陆郡君所说的这个人到底是谁?与我何干?”
竟然能脸不红心不跳,睁眼说瞎话到如此地步!
这表情甚至还有点无辜!
陆令萱皮笑肉不笑:“好,那就看看这个使团之中能否查到这个人吧?”
“嗯,可以!”
“那是不是该轮到我来问陆郡君了,你与高阿那肱的关系,不必我多说,此人本就是得你举荐,才做了这禁军的统领,你派他们去杀我这事,你也没什么好辩解的吧?”
“不错,此事我认!”陆令萱轻蔑的笑道,“不过,我却不认杨氏身份被掉换之事,更不承认与周国奸细有勾结!”
“要说与周国奸细勾结,我觉得你谢臻更有可能,候景之乱后,杨忠挥兵南下江陵,杀了梁元帝萧绎,便俘虏了一大批的士族以及你们南朝如今的天子陈顼到周国,这些被俘虏的士族之中,难保没有你们陈郡谢氏之人!”
“嗯,陆郡君言之有理,那照你这么说,你的夫君骆超当初也是从魏国逃到齐国,后又因谋反被杀,陆郡君也有可能因杀夫之仇,以及丈夫与周国的关系,来做这个周国奸细吧?”
“你——简直巧舌如簧!”
陆令萱气得柳眉倒竖,一旁的毕义云与司马茂宗看得目瞪口呆,怎么感觉这个审讯与他们这主审之人无关了?
连一旁观看的高长恭都忍不住要笑了起来。
“多谢夸奖!”
萧锦玉从善如流,继续不紧不慢的说道:“其实我这个人,不喜欢冤枉好人的,如果没有真凭实据,不会来指认你陆郡君!”
“所以,你也不要将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你在徐州彭城有一个酒肆,名叫凤来居,而这个地方便是你与周国通信暗藏奸细的据点吧?”
萧锦玉话说到这里,陆令萱的脸色便变了,不仅是她,就连毕义云与司马茂宗也是齐齐变了脸色。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会与周国有信件往来,但是凤来居里有一位掌柜,我们在从南陈回来的途中,顺便把他给捎上了,如今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就等他供出周国其他奸细的所在!”
陆令萱狠狠的咬紧了牙关,就听她继续道:
“哦对了,前不久,我们还从凤来居收到周国的一封来信,说是要给陆郡君你的,周国欲使奸细在我齐国散播谣言,陷害斛律大将军,他们还说,需要你陆郡君再推波逐澜一把,在天子耳边扇扇风,点点火,这一次一定要将我齐国的这一枚定海神针给拔除掉!”
“陆郡君,你也一定很恨斛律大将军吧!毕竟他可是极为反对你一个妇人执掌大权的!”
萧锦玉话说到这里,毕义云与司马茂宗已然不是骇然震惊二词可以形容的了!
就连高长恭也变了脸色!
司马茂宗更是义愤填鹰,忙问萧锦玉:“谢侍郎此言可当真?那位掌柜现在何处?”
萧锦玉便向司马茂宗还礼道:“请恕臻此刻还不能相告,否则这位掌柜很有可能会被人灭口,臻与兰陵王便再也无法从此人口中问出什么来了!”
“不过,臻可以告知二位一个方向,我邺城中确有周国大都督韦孝宽所派来的奸细,而这些人很可能就藏匿在邺北城中,还望司马卿与毕尚书严查此事!”
“这是自然!”司马茂宗回道。
说完这些话后,萧锦玉又意味深长的看了毕义云一眼,言道:“素听闻毕尚书严于律法,曾于文宣帝在位期间,弹劾勋贵国戚,刚正不阿,还希望毕尚书能在晚年之际不污一生清名,禀公执法!”
言罢便告辞与兰陵王一同离去。
见她们二人离去,陆令萱面色因愤恨疑窦而变得青紫,不禁咬牙高声问了一句:“谢臻,既然你与兰陵王抓捕了这个周国奸细,又为何至今才说出此人的存在?”
“那是因为时机未到,冒然行事,只会适得其反,就像那日兰陵王妃在冰井台夜宴上指证你假传圣旨派人刺杀兰陵王一样,
人证不都被你杀了么?”
“你——简直满嘴诬告!”
萧锦玉话至此,司马茂宗再看向陆令萱的疑窦之色就更深了,毕竟,这算是他第一次从这个女人的脸上看到愤怒之色!从前这个女人都是那般的悠远神秘高不可攀,让人无法猜透其神色之意。
毕义云也似对她最后的一句话反思起来!
……
回到兰陵王府后,高长恭便迫不及待的问萧锦玉:“你说周国欲使奸细在我齐国散布谣言,陷害斛律大将军,是什么时候收到的消息?我怎么不知道?”
萧锦玉便笑道:“长恭,此言我是胡诌的,不过,斛律将军功高盖主,必会被高湛所忌惮,周国人又害怕斛律将军,此事以后也未必不会成真,早作防范未必不好!”
在原主的记忆中,斛律光是高长恭最敬重的长辈,而斛律光的结局更是令人感慨唏嘘,因周国奸细的一则谣言便被诱至宫中杀害!
一代名将的最终归宿不是马革裹尸,而是死于君臣相疑,谗臣算计的阴谋之中,杀他之人,还是皇帝身边的第一御用杀手刘桃枝,此事对高长恭内心的影响不可谓不大,似乎是从那一刻起,他便能预料到自己的结局,故而在最后的一杯毒酒到来时,也不过是在失望致极的情况下选择认命罢了!
念及此,萧锦玉对这位斛律将军的结局也心生出些许怜悯来,同时也想到了高长恭。
而高长恭却是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内心忧虑更甚。
萧锦玉便笑了笑,捧了他脸颊道:“长恭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高长恭苦笑了一下,答道:
“阿玉,今日我惹恼高湛了,若是从前,我不惧功高盖主惹君王猜忌,总觉得此一生,也不过是战场杀敌,快意一生,即便是马革裹尸,生命短暂,只要不负家国,不负自己便也知足了。”
说到此处,他含情脉脉的注视着萧锦玉,抚上了她雪白细腻的脸颊,转而道,
“但我现在有你了,因为有你便多了一些贪念出来,想与你长长久久过完此生,
我也会害怕你孤单……”
听他说完,萧锦玉便笑了起来。
“心中有贪恋,没有什么不好,我们是人,又非无欲无求的圣人!”顿了一声,她笑问,“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高湛他跟你说什么了?”
一提及此事,高长恭便觉心中难受,沉吟了好半响,才答道:“他自恃天子,便想要天下最好的一切,包括女人,如今他心里还惦记着你,今日已不是第一次,想要将你从我身边夺走了,
但每一次我都拒绝了,
我想,自此以后他应该不会再提了,但也不会再对我假以辞色,
我不知道他以后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原来是这样啊!
萧锦玉笑了笑道:“没关系,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好了,我会想办法的,就像这一次送走凤凰一样,到最后,不还是我们完胜了么?”
是啊!原本是处处险境,却在她的苦心布局之下,柳暗花明,绝处逢生!
想到这几天以来发生的种种事情,于他来说不可谓不传奇,高长恭心中颇为感慨,未想到她竟是聪慧至此,不安的情绪又慢慢消散,极为欢喜的将她揽入怀中。
……
穆提婆在得知母亲进了大理寺狱的消息后,也急急的赶了过来,想要向毕义云要个交待,但毕义云却告诉他,所有被挑选带进使团的部曲皆是陛下所赐,也就是说这一批武装部曲极有可能是禁军,你要说禁军里混进了周国奸细,那不是说周国的奸细已经强大到无孔不入,都能混到禁军里去了?
而且毕义云确实对每一位使团成员都进行身份甄别与审查过,就是募招的禁军士兵,姓名、家住何处,家中多少人,以及何时进了禁军,都能找到详细记载,也能找到亲人相认。
“没有你说的那位慕容氏后人!别说什么漂亮的十一二岁少年了,就是十五岁以下的人都没有!”
穆提婆气得直咬牙:“除了这些人就没有别人了吗?或者是跟那个阎氏在一起的人?”
“所有人都被你带回来了,阎氏身边倒是有个婢女,但被那帮匪徒推至了山涯,尸骨无存了!”
“什么?婢女?”
“那坏了,原本以为没有漏网之鱼,结果还是漏了一个,你怎么不早说?”
穆提婆愤愤的骂了一句,又将此事去禀报给了陆令萱!
陆令萱发出了一声原来如此的叹息!
“那怎么办?母亲,要去那山涯下面将这小子的尸身找回来吗?”
“还找什么,他若是死了,那便是死无对证,若是活着,早就跑了,还等着你去抓吗?”
“那这件事情……就这么完了,认输了?”
穆提婆很不甘心,陆令萱却道:“如今,这个谢臻已然得到了高湛的信任,此事我不好再继续纠缠下去,否则只会令得高湛不喜,先想办法将我从这大理寺狱里弄出去,无论是多少官当?”
“是!”
穆提婆应命就要走,陆令萱又唤住他道了句:“等等,将那小子的死传达给兰陵王和他的王妃,看看他们是什么反应?”
“是!”
……
次日,管家便给兰陵王以及萧锦玉传达了一封信,看到信上内容时,萧锦玉确实有那么一刻的害怕,可转念一想,凤凰曾经便与原主一同坠落过山涯,却也活了下来,这应该不是侥幸活命,而是他凭着自身的本事。
而果然,在七日之后,萧锦玉便收到了凤凰飞鸽传来的信书,上面写着他已平安到达了晋阳,让她不要听信他人之言,放下心!
凤凰的字迹她是十分熟悉的,颇有些凌厉之感,看到这一行字,萧锦玉不禁热泪盈眶,悬了许久的心终于稍稍落下了。
可就在半月之后,高湛突然命内侍传来一道圣旨,宣读的内容竟然是令高长恭去镇守晋阳并州!
同时,他又给谢臻发了一道圣旨,令其出使周国,但周国和谈的第一条件竟然是,让北齐使者至玉壁,与在玉壁任命勋州刺史的大都督韦孝宽商议和谈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