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96章 洛符(1 / 1)控制变量法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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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寥廓江天万里霜……”

景福元年九月初九,上与诸军在花谷中过节,命此地曰重阳谷。同日,收阵亡遗骸1587具,火化后,打制木盒封装,与伤员一道,被随军的四千余匹牲畜驮着先行班师。

初十,俘获的凤州兵手脚被套上绳索押往京城。等待着他们的命运,将是徭役至死;敢于反抗的兽兵被立刻杀死,心口或者肚腩上一个洞,血噗噗地朝外飙。本来圣人是想全屠了的——被残害的可怜人在地狱喊冤,魔鬼却活在世上劳改,这不核理!但赵嘉一再劝谏——都杀了,天理是伸张了,但以后用兵,敌必宁死不降,增加健儿伤亡。

另外,被乱军驱使而死于战斗中的百姓都被收集起来,就在重阳谷挖了个万人坑安葬。

九月十一日,在接连观察了几天这支得胜的军队后,见其并不作恶,藏在深山野岭的男女恐惧心稍解,开始陆续返乡。下午,不知从哪里逃回城中的留坝县令孙文昌得知是圣人亲征,急忙带着一干芝麻官和耆老出城迎接。近距离观察到这支军队不杀人,不抢劫,百姓们扶老携幼走出家门,自发献上粮食、水果、鸡蛋、茶、饭菜,酬谢王师健儿剿灭兽兵的恩情。

这让不少武夫若有所思。原来,不动粗,也能得到财货。

这会的百姓很朴素,他们非常懂得投桃报李。

中和年,巢军肆虐陈州,陈人苦之。及朱全忠来救,陈人箪食壶浆以应。

后世李克用攻入幽州,因为部下经常抢劫闹出事故,遂严禁扰民。当地人见状——“军民耆老数万以麾盖歌鼓迎克用入府舍”。直接涌出城,欢天喜地的用轿子把李克用抬进了官邸,要拥他做幽燕之主。自这之后,尝到甜头的李克用和他的军队几乎不再做贼。

而现在么,王师貌似也尝到了甜头。

“俺爱吃,都给俺好了。”有那猪八戒似的,嘴里塞着個热馒头,手里还在不停的拿。

“吾辈赏赐丰厚,何劳汝等慰问。”有那豪气的,摇头拒绝。

“小娘子美貌,可愿嫁给俺?俺现在是队头,将来混个兵马使不成问题,保管妻家吃香喝辣。”更有那刘知远附体的,对着路边的少女挤眉弄眼,试图诱惑之。

圣人站在低矮的土楼上,沉默的望着。这14个都的军士,以后若无倒行逆施之举,应没有突然造反的可能了。即便有野心家试图鼓动军心,也得好好掂量一下被武夫鼓噪起来摘了头颅献功的概率。

是夜,大军在县城过夜。匹夫们精神紧绷了这么久,终于也能睡个安稳觉了。至于圣人,则借着昏黄的油灯,将最近的思考与学到的知识整理在小本本上。他是异乡来客,一一切只能靠自己不断琢磨钻研,一点一滴的积累。不管是为了保住一家人的命还是为了平定乱世,给这个土地尽可能保留一分元气,又或者那缥渺的中兴宏愿。

九月的夜晚静谧而清冷,萧萧梧叶送寒声。圣人心有所感;这个世上,真正能帮到自己的,关心自己的,终究只有那么几个人。要苟活下去,只能亲手打拼。

此番重阳谷野战,也让他深刻认识到了一个问题。只有万余战士的感义军就这么难打,别看他们败的快,如果开头最凶猛的那三板斧健儿们没接住,如果军心稍稍产生动摇,就会被击溃阵列,追亡逐北。而且兽兵们被击杀了三千多人才鼓噪而退,这还是在其纪律极其糟糕,指挥严重拉垮,十指没能紧紧捏成一个拳头的情况下。若是正常点,余部在号令下有序撤回营地,这仗还有得打。

见微知著,通过感义军来推测其他藩镇。

东征西讨鲜有不利,麾下精兵十余万的朱全忠怕是已经无人能敌。时溥、朱瑄、朱瑾、李克用四大强藩联合抵挡都被打得灰头土脸;时代新星,位面之子,莫过于此。依稀记得,后世桀骜了大半辈子的李克用最后是被朱全忠正反手打服了,低声下气的赔款求和。能让岳父捏着鼻子讨饶,还有战胜的希望吗。

听着飒飒秋声,圣人起身来到窗边。黑夜中的群山随风呼啸,辽阔的旷野无边无际,奔流不息的太白河但闻其声。偶尔乌鸦哗啦啦飞过。一片阴暗凄凉的景象。

一年了,如同一场不长但绝对不算短暂的梦,前身的妻儿是否打心里在关爱?

一年了,道德堕落了么,操守失去了么,心可有蒙尘。

一年了,杀人如麻却仍旧惶惶终日,自己这伪帝及格吗。整日费尽心思的上蹿下跳,地盘越打越大,人越来越虚伪,政客作风越来越浓,武夫暴行越干越拿手。自己继续努力的原因,是为了宫室之美、妻妾之奉、穷乏者得我、万钟固加么。敢言之凿凿是为了鳏寡孤独老弱吗?被摧毁在重阳谷中的可怜人,以后再遇到,有没有办法救下呢。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圣人轻轻诵着,手掌紧握。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乎!朱全忠还太远,但关中,不会再被兵燹嚯嚯了。谁要破坏这一方他小心呵护的天地,就得做好与他同归于尽的准备。

景福元年九月十七日,秋高气爽,雁南飞。

经六天跋涉,圣人骑着骆驼,自梁泉、大散关、陈仓县、虢城、武功县一线,返抵长安西郊。仕民争相围观,夹道山呼万岁,对着出征军士指指点点,一片欢腾。王师又剿灭了上万兽兵,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鼓舞人心的?

荒凉的驿道边,朱紫云集。

太尉、司徒、开府仪同三司、门下侍郎、弘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诸道盐铁租庸青苗铸钱转运等使、延资库使、太清宫使、晋国公杜让能率南衙文武百僚。

枢密使、凌霄神道使、中秘书令、知翰林院事赵如心。枢密副使杨可证。宣徽使、太极诸宫苑监、掖庭令、领齐天左藏武器诸库事宇文柔。飞龙使张承业。鸡食使兼十六王宅使刘子劈携北司要职。侍卫步军司都教练使王从训、马军使张季德领两司武官。

内外文武群臣正装出迎,拜于道左,称贺。

“伏闻兵者国之本,存亡之道。故健儿长征以尽其能,忘命于外。内臣按军国政教,众务各理。彼凤州寇结蚁聚,作为非人。天皇专征,乘机扫穴。重阳谷后,败军遂乃丢甲乱师,哀吠而走。正邪之理,何以过此?生暴乱于偏僻,取灭亡于肇始,其实宵小。神州之首,万国为尊。所以英主扶危理乱,刑杀罪恶,明镜照形。臣等谨为贺,宜加天子尊号。一应有功,各听奖赏。殉难武士,各给衣粮;使有司造神社,立神道碑,制神道文。”

听得出来,藩镇入长安的阴影似乎消散的干干净净了,朝野信心得到极大提升。感义军积年穷寇,却被圣人以同样兵力,以堂堂之阵荡平。

这说明了什么?

许是提前排练过,上千人一起念出来,极其震撼。陈列在远处的步骑将士听到,都有些变色,也不知是吃惊还是被震慑到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窃窃私议之中,骑卒下马,步兵则偃旗收刀,然后不约而同的保持安静;那句“刑杀罪恶,明镜照形”,着实有点让人害怕。

而且,皇帝在军中显得平易近人,并无异样。可一回到朝廷,就有种让人畏惧的感觉;好奇怪啊。

这一次,圣人没有丝毫不安,坦然接受了赞拜。随后,太常寺的女乐或拿着蒲团席地而坐,或站着,拨动胡琴琵琶与羌笛。群臣男男女女数千人则直接就在原野上“蹦迪”。说实话,圣人不是很欣赏得来“舞蹈称贺”这个礼仪。一个老头在你面前搔首弄姿,旋转起舞,你绷得住吗?何况是一群;跳到兴头上,还要高歌几句;太辣眼睛。

“猪儿,传我命令,各都将士带回各自营地,等待论功行赏。”趁着这个空当,圣人打算把琐事先处理了。

“是。”

“赵嘉,将阵亡抚恤名单等善后公文以及功表移交有司。”

“大舅哥,你的人充为斥候,死伤颇多。一应抚恤和犒赏财货我拿给你,你派人送回秦州。”赵服带来长安的这些部曲蛮子出了很多力气,也舍得卖命,又乖,还任劳任怨;不管是吐蕃人还是大食人还是什么杂胡,圣人不想亏待他们。哪怕人死了,该做的得做。

听到圣人这亲昵的称呼,赵服知道自己被认可了,也换了个称谓,温言道:“臣的部曲就是官家的将士,还说什么你的人呢。”

“二弟,你将伤愈后不能归队的将士名单都记录妥善了没有?”圣人又问起何楚玉。

“都记下来了。”

对于伤愈后不能归队但不愿离军的,圣人决定将这几百余生都将带着残疾的士兵划到担任着朱雀春明两街使、皇城使的何楚玉麾下,做个首都“警察”,调节坊市纠纷,或充为皇宫守卫。

诸事说完后,圣人在近臣的帮助下,更服饰,换乘大驾卤簿入城。唉,搞这么大阵仗,跟大熊猫游街似的。直接骑骆驼多好,又方便又快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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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下白帘,感受着晃荡,圣人紧绷的神经有些放松,昏昏欲睡。

就在他开始打瞌睡的时候,一名美姿容的蓝衣女官抱着一摞奏章登上车驾:“大家,请视事。”

闻言,浑浑噩噩的圣人循声看去,却发现这名女官非常面生。不,就是没见过;嘶,朱颜清眸令人沉沦呀……圣人一下就清醒了。

“你是?”

“内学士院学士臣洛符,掌教辅圣、妃嫔、寺人、女御博学宏词。蒙枢密使天水郡夫人看中,被宣徽使调到枢密院任供奉,掌命令检查、卷宗管理。”洛符面不改色的平静答道。

“可。”圣人点了点头。内学士院还真是人才济济。另一个枢密供奉官闻人楚楚也是从这个部门出来的。是了,能被选进皇宫教授辅圣、妃嫔、宦官、女官知识的女人,没有差的。

圣人将公文接过来放在座位旁边,看着洛符。

洛符垂首坐在那,一动不动。

“我离京的这些日子,朝中应该很热闹。”

“诚如上言。”

“怎么个热闹法。”

“军稍乱、氓极乱、政微乱。”洛符言简意赅,用了三个程度副词。

“为我说说。”

“上既选王畿精壮忠厚农民两万人到京从武事。步军教练使司王从训用法严酷,概有不如意,立刻打骂,农民苦之。九月十三日,从训令司下诸教头,带农民出城,分都会操……”

圣人一张脸沉了下来。

王从训确实会练兵,但圣人忽视了一点,那就是小王这种武夫的调教方式步子太大,到了什么地步……

为了培养作战环境适应性,他要求所有农民光着上半身站在雨中,根据他的旗鼓号令变队列,一次就是一个时辰。谁搞错了就抽谁。几天下来就有上百人感冒。诸教头都劝谏循序渐进,可小王不管,在他看来这很正常,因为他就是被这么练出来的,天下藩镇都这样。

再比如会操的时候,让两都农民手持木槊互捅,双方不打得哭爹喊娘,不但都没饭吃,还要吃鞭子。

平时的各种体罚辱骂也不在少数。

终于,十三日这天,在例行的会操击槊中,一人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总是被挤得往后退,惹得王从训勃然大怒,将其吊起来打了个半死。其乡人看不惯,出列理论,也遭暴打。哗啦一下,两个都的农民爆发骚动。一部分人脱下衣服要回家,一部分和教头们对骂。

虽然王从训很轻松的就平息了该事变,但影响却不小。上来就以老武夫的素养要求刚参与训练的农民,会引起大家的抗拒心理。就像你刚参军,就用练特种兵的方式练你……

这事,又得圣人给小王擦屁股。不过还好吧,不算大问题。主要是再改进下练兵方法,对新手村的玩家上满级副本,不可取。

“流氓乱。东都道陕州流氓帅高汉宏率众两万余想要入关,朝廷忌之难制,未许。汉宏不去,仍滞于潼关外。”

“嗯,就到这吧,我累了。且待我休息一夜,明日麟德殿与宰相奏对。”圣人很疲惫,出征以来被戎务整得头昏脑胀。骑了这么多天骆驼,两边大腿内侧也磨出了血渍。加上天气阴湿,也有点着凉。前世朝九晚五,周末双休。如今动不动就连轴转,伤人。

守江山不易。看了眼风尘仆仆萎靡不振的圣人,洛符心有所感。

“那就不打扰大家了。”她起身告退。

“不要走。”圣人轻轻挽留道。

洛氏女不同于其他妃嫔。一袭蓝衣沉稳而庄重,亦不施丝毫粉黛,素颜。眼神深邃而幽静,像是见惯了风雨。年龄也比他大两岁,是个姐姐款……

“院中尚有庶务——”

“自有枢密使安排余者供奉。”圣人随口就把赵氏卖了。

“臣——”洛符微微点头,收口不言。

回到皇宫,圣人谢绝了来探访的各位妻妾,倒在蓬莱殿的床榻上裹被便睡。洛符在旁边属于赵氏的“工位”后坐下,翻开一本道经。

在圣人富有规律的轻微鼾声中,内室显得安宁。

就这样直到暮色,圣人浑身燥热的醒来,红着眼睛盯着洛符。

“渴。”

“饮。”洛符倒了樽热水。

“卿靠近些。”圣人现在相信世上有一见钟情这个说法了。

“大家欲何淑妃还是,臣现在去请。”

“过来,我告诉你。”

洛符走到床沿,还没坐下,就感觉一具散发着火热气息的肉体扑了过来:“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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