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
小雪将至,天气越来越冷,花草尽皆枯萎凋零。圣人哈着白汽搓着手,走在萧瑟的长春宫。
军士们陆陆续续都换上了冬衣。但朝邑那边的也就是崔公麾下七部党项混着陇西蕃汉组成的银城军远道而来,加之走的急,都没带寒衣,更别提崔太守带来的万余蕃部丁壮了,纯穷鬼。有些胡人连鞋都没有,光着脚板干活。
幸好太尉麻利调了一批衣鞋、僕头、皮子、斗笠、柴炭之类的物资运过来,掖庭令兼诸宫苑监、禁院使、宣徽使柔奴也搞了两百三十车果脯、肉干、奶、油膏、鸡蛋、醋、酱菜给这些蛮子养膘。
崔公先给陈、蔡、蜀人构成的嫡系亲军营及在临淄带回来的一千多青州兵补齐,剩下的再拿给几个蕃部将领分。丁壮就没有了。每天两顿饭,不饿就成。又不是要上阵的武士,吃那么好干甚。圣人昨天去野利仁、慕容聪、赫连景谦那看,就听他们破口大骂崔安潜老不死,不体恤民夫。民夫怎么了,一样可以打仗啊。驱奴的吐蕃就不说了,关西诸部都是全男皆兵。
圣人听了有点难绷。
难怪经常搞出几十万人被几千杀材干碎的情景喜剧…
不过,王师都有寒衣穿,有饱饭吃,病了有药,汴贼怕是就难了。伪梁河中行营集结了来自河南滑、怀、宋、蔡诸州籍贯的武士、辅兵、医官、小吏、马夫、营妓、庖厨、工匠等各色人物,光杀材就超过十万,加上自汴至绛一路运输辎重的地方百姓,寒衣都发了么?汴军抗压能力和耐度挺强,从强攻潼关的表现可见一斑,但今年也许更极寒。睢、颍、汝、谯籍的军人不一定招架得住。州县男女转饷千里,赋车籍马,远近骚然,更不知会冻毙累死几何。
朱温应在煎熬中。毕竟除了后勤问题和天气恶劣以及这两点衍生带来的武夫造反的风险水涨船高,腹地还在持续遭受侵扰。
扎猪他们是八月底走的,至今已荼毒近俩月,在汴梁城下对张惠白日宣淫,挑衅守军。惹得王彦章、谢瞳、朱友裕等人咬牙切齿,纷纷向天后请战。杨守亮、守信四万梁汉贼胚亦攻洛甚急。腐尸沟壑,脔食美女。士庶对二圣的意见越来越大,劝朱温回去的大臣谏书也是一封接着一封。若某日被破一座望辅大州,消息传到河中前线,军队骚动乃至裹挟朱温强行班师都是可以大胆预测的结果。
这不是妄语。
巢乱期间,朝廷征调徐兵加强东都防线,一如随驾成都的秦人讥讽蜀人是西蛮子。徐兵进驻许昌后,嫌河南人土狗,接待水平差——安排他们住校场。在外作战的忠武军收到消息,立刻杀回家把数千徐兵火拼了个精光。还责怪节度使薛能吃里爬外,把薛能也砍了。
这份精气神,能容家乡有失?也就下马贼全是骑卒,无力攻城众所周知,葛从周、丁会也一直在努力围剿,不然汴军已经鼓噪了。
换位思考,朱温的日子不好过——他自认为。
朝廷在蒲坂津囤积了近十万兵马壮丁,背靠关中作战,后勤零压力。今年没受到天灾兵祸,秦凤、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庆阳、上诸郡的秋收也挺好的。冯行袭还襄助了二十万石粟米杂粮。在行军打仗的部署上喜欢微操的圣人也没发病;军士们心态稳定。
他可以在这耗到明年入夏。
朱温只能考虑从黄河中游的河西县、韩城、宝鼎、龙门关的各個渡口甚至是进入慈州通过转进上郡来入关。若能成功,届时从鄜城以北对长安实施打击,李逆政权就可以启动新一轮乘舆播越了。但这个方案非同小可,朱温一个人做不了主,张惠的指示具有决定权,伪梁群臣和军中将校以及基层武夫的想法也没法忽略。
无它。
盖因关中大本营既失,李逆要么出奔太原,要么东出会师杨守亮、扎猪,领导东方诸侯夺取汴梁巢穴。就这两条路可走。但李逆会去太原吗?呵呵,怕是宁可学孙儒那般四处流亡也不会依附李克用。克用也不见得就敢迎驾。傀儡圣人自是不拒,带着一个完整朝廷和数万武夫还他娘很有威望的皇帝,谁敢要?
刺骨狂风吹过,满地落叶飞舞,让人眼睛都睁不开。也不知道汴贼怎么这么能抗,还在河对岸打打打。圣人搓着手背,几个箭步钻进景龙殿,拍了把女御的翘臀:“快关门!冻煞俺了。”
女御脸一红。
大家是越来越像武人了,全然不复从前文雅,变得粗鲁、强壮、蛮横、刚毅。脏兮兮的拉渣短硬胡须带着一种原始而粗犷的美感…结实的筋背线条一看就有力,若被他临幸,应该能一口气狠干到底吧…淑妃就经常被挞伐得哭喊求饶浪叫连连…嘶…一边与其他寺人合上大门,阿秋暗啐自己没道德…阿秋,你以后不能再偷窥二圣交媾了…实在寂寞,就晚上那个吧…
景龙殿在长春宫属于公务听政之所。
密备出巡的朝廷已搬迁至此,皇室妃嫔、子女、诸王也全过来了,长安只剩以太尉为首的主持供军事务的官吏,领兵千余把守皇宫的何宗裔以及宣徽使宇文柔、飞龙使张承业两中官。
今天圣人来到这边与大臣会晤,也是要议一议近期的大事。
空旷寂静的景龙殿唯有哗哗的翻页声。
宰臣刘崇、李溪、郑延昌低头翻阅着一份份卷宗函件。
枢密使赵如心、副使杨可证、翰林院使韩偓抟手跪在蒲团上,目光低视斜前方,面无表情。
赵妃的心口涨得很凶。政阳一个孺子,吃不完。得帮爱妻排挤下压力,不然会得病,而且万一白天出门的时候把抹胸浸湿了…不雅观…
可可的眉头不知在紧缩什么。我看是跟差不多紧致的那儿一样,欠棍棒教育了。
姚洎、陆扆、闻人楚楚、洛符、南宫宠颜等两院学士、供奉坐在主官背后。
洛姬…阿符还是那样,不施丝毫粉黛,如往穿着一套传统的遮蔽身材的半臂高腰裙,呵呵,有用吗?虽不能勾勒出双腿,却把腰收得更紧了,更让人来劲。
唔,肚子更大了。
早些把那竖子生下来吧!对阿符的这一腔思念快憋不住了。
楚楚和宠颜,也是时候赐个子嗣了。宫院繁多女御,焉能让她们带着最美的姿容身子终老永巷。太残忍,太不人道。圣人暗叹一声。任务重,时间短,道多啊,不比消灭朱温简单多少。
御史大夫徐彦若、尚书左丞赵崇、御史中丞吴公度等人正闭目养神。
赵崇居然没被汴贼吓得跑路。
这和去年老狗在蓬莱殿里拽着他的手臂唾沫横飞的情况很不相似。
彼时的赵左丞口口声声——“以全忠之忠,只要陛下暂忍屈辱,遣使安抚,再送归贤妃,全忠自然就乖训了。”
“陛下。”
“大家。”看到他进来,众人起身。
“坐。”圣人在主座上撑腿坐下。女御阿秋给他端过来一个木炭烧得正旺的铜铸暖炉。枢密使抱着红绒边的黄毯走过来,把毛毯盖在他身上,然后在他左侧坐下,摊开笔墨。
抓住毯子把自己裹得严实,面前红彤彤的炭火暖意伴着红袖添香的软玉温情,这种感觉很好,他已经太久不知冷暖了。
“赵左丞,以全忠之忠——”圣人首先问起赵崇。
赵崇不禁一阵尴尬,嗡声打断道:“是微臣识人不明,看他进贡多,财迷了心窍。”见圣人没嘲笑他,顿了顿,复认真道:“然则我与汴贼逐决有何好处?关中攘定未久,北地、庆阳、新秦貌合神离,关西更是王政重播的蛮荒。”
“臣想说,我根本未固,瑄、瑾、师范、匡凝难堪扶持乾坤。就算杀了朱温,河南无主而朝廷短时间难以进取。若李克用趁势而下或吴人挥戈中原还是谁复起,则汴、宋、滑、孟、怀、洛、郑、陈、蔡、汝、颍、徐、亳东西千里再为贼所有。则虽诛一全忠,复生一全忠。朝廷斗死了朱温却无力接收他的地盘,岂非为人做嫁衣?当年诛杀史朝义,河北得到了吗。”
圣人缓缓开口:“你着相了。”
先肃巨猾,再清群丑。对付李克用、杨行密还是其他某个野心家,比对上朱温要容易许多。而且,谁说朱温死了,他就只会眼睁睁看着武夫们攻城略地,分了朱温的尸?更何况现在还根本没有看到朱温陨落的希望。赵某人担心朱温死了来一个新朱温怎么办,考虑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