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93章 绿兮衣兮(1 / 1)控制变量法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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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既弑济,盗篡军政。及平河北,总谋自安,又数见父兄为鬼,乃养僧道数百昼夜辟邪。憩法场而暂安,但入他室则忷不敢寐。晚年尤甚。故自剃发,避位冀以脱祸。朝廷挽之不能留,闻已出家,赐号大觉师。未久,疯窜易州,暴卒荒郊。”——唐书,幽州列传。

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深雾打湿船帆,慢慢飘进甲板,朱瑾和齐墨十指相扣坐在窗边,静静望着银光闪烁的湖水。

朱瑾依偎在齐墨肩上,一股幽香萦绕在鼻尖。

长长嗅了一口,只觉得上瘾。

朱瑾在齐墨微微鼓起的小腹上摩挲了一阵,和声问道:“猜猜,是节度使还是西施。”

齐墨却是默然不语。

“是个节度使。”

“该走了。”一袭红裙的齐墨避而不答,沙哑道:“未婚先孕,令我无颜色。快回郓城去准备停当,早些来兖州迎亲吧。”

“君又赶我走!”朱瑾不悦,口吻却乍又软了下来:“我想和君多待一会。”

“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齐墨一如既往的甜美温和,嗓音有种让人莫名感到心安的力量。

朱瑾依依不舍地拥着她,怨道:“湖心秋月这般引人么,为什么不转过来说话。”

“因为我的头不见了,怕吓到你。”

“什么?”

朱瑾瞪大眼睛,抬头看向齐墨。

便在这时,齐墨脑袋嘭的一声滚落在地,喷着血柱的无头皮囊从喉腔深处发出一阵瘆人的“额额额”叫笑。一身红裙不知何时变成了大红嫁衣,而那颗头颅则在船舱里砰砰砰的跳跃起来,跳到朱瑾脚边,圆睁的双眼向上逼视他。

“我有哪里对不起你。”

“我有哪里对不起你?”

“说啊,说啊!”

每说一句,头颅就狠狠撞一下墙壁。

朱瑾浑身汗毛倒竖,下意识一个翻滚朝外踉跄奔去,尖叫道:“我没杀你!我没在婚礼上杀妻弑舅!我没害你全家!”

嘭嘭嘭!

血淋淋的头颅从船舱里追了出来。

朱瑾慌不择路,一头扎进黑艳艳的巨野泽。冰冷的湖水呛得鼻肺疼,脚下缕缕水草缠来,齐墨雪白的一张脸如影随形沉浮在面前,指甲揪住他的发髻:“说啊,说啊!你不是很会说很会骗吗!被亲儿子造反,被朱全忠杀得家破人亡,你也有今天!”

梦,这是梦!

朱瑾大喊。

在道观做过上百次法事了,妻儿绝对已安息了。

朱瑾双腿乱蹬,拼命想要醒过来,可也是就如被女鬼压床,神智介于清沌之间却怎么也动弹不得。

最终还是安福庆几個耳光甩在他脸上把他拽了起来。

“葛从周追来了,还睡!”

“呼,呼…”朱瑾捂着胸膛大口大口喘气,面无人色犹自惊魂不定。

迷迷糊观察了一圈,发现随从已经零散过半,仅剩两三千人,其中李克用赞助的八百骑兵占了三分之一。军士们长相各异,脸上却有着如出一辙的表情——呆滞而茫然。

朱瑾在心里发出一声悲凉的叹息。

自己现在肯定也是这种表情,因为他和这些孤魂野鬼正在一起走向未知的宿命。

武夫造反不仅仅是一起下克上,还是一副牌。

一副精致的多米诺骨牌。

纹丝不动的时候,会散发出一种致幻错觉,让军头自以为手里的棋还很多,对部属的掌控力还很强。可当它悄悄倒下第一张,就会引发唐朝效应,让残酷的真相瞬间暴露。

这种真相就是——你也没那么高的威望。或者说,所有的忠诚、伦理、富贵、畏惧根本无法自己的命等量齐观。

为了求活,长子朱用贞可以与他的妻子钱氏联合起来充当内鬼,后宅使发小阎宝可以带人半夜钻进卧室欲取他首级作为降汴信物。

避战不出死守,兖州也许还能再坚持一年半载,但侥幸躲过兵变后,朱瑾连一个时辰都不敢逗留就匆匆扔掉帅位和军队,只带着千余誓死追随的衙军与安福庆惶惶踏上流亡之旅。

他胆子还算大的,毕竟是遭遇未遂的杀身之祸之后才痛下决心跑路的。岐贼进薄长安失败那次,察觉到军中情绪不对劲的李茂贞连夜就逃走了。

“到,到哪了?”朱瑾精神有些恍惚,问道。

“快到琅琊城了。”

朱瑾闻言陷入沉默。

该投靠谁呢?

王师范不一定抵得住朱贼,大概没勇气收留他。魏博是个好去处,可惜兖州以北遍地都是汴人的斥候,冒险通过,被活捉的概率很大。

治下的兖、沂、密、海四州,兖州已是龙潭虎穴,每十个人里有五个觊觎他的脑袋。沂州尹处邠已背叛朝廷,向汴人投诚。密州林遴与军府断联已久。海州尚且稳妥,可葛从周穷阴魂不散,钻进这座东海孤城,一旦被围困,则插翅难逃…

这是要把他逼上绝路啊。

唉!

自打以骗婚的下作行径在洞房春夜杀了阿墨满门鸠占鹊巢兖海,八年来便噩梦不断,运道日衰。到如今,更不知竟落何所。

这就是报应吗。

呵呵。

朱瑾想哭。

这就是阎宝造反妻儿也跟着合流而军士冷眼旁观的缘由吧?自己这样的禽兽,又会有谁真心爱护呢。还不如一辈子在郓城当个衙将,也不至于落得个到了阴曹还要承受拔舌灌铜酷刑的结果。

朱瑾后悔了。

从没像此时此刻这样撕心裂肺的后悔过。

他忽然想起了被他手刃的新婚妻子,那年泪眼迷离的阿墨也是这心情吧。

“糟了!”安福庆趴在地上听了听,一个鲤鱼打挺翻起来,跨上马背,急急道:“葛贼怕是要撵上来了,想好去哪没?赶紧走脱!”

“南下,去楚州,请附——杨行密!”朱瑾翻身上马,咬牙道。

但愿长江天堑能挡得住朱贼。

朱瑾攥紧了马鞭,胸中回忆的悲晦再度被熊熊怒火侵蚀。

该死的巢贼!

若不是此辈扰乱天下,他又怎么可能突生孽志。

世上只会多出一个马战无敌的郓城骁将,而不是多出一条凄凄亡命江南的丧家犬!

狗肏的汴人!

可千万不要落到他手里,让他有报仇的机会,否则他会亲自率军屠了汴州,并亲手把朱温、张惠这对贼夫贱妇还有那个庞师古、葛从周开膛破肚寸寸傑杀,以泄心头之恨。

哒哒哒,马蹄远去,遁入茫茫夜色。

最后,走在队伍末尾的朱瑾下意识地回头北望了一眼。

忽然间,他的后背涌过阵阵没来由的惊悸。

头顶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飘荡。

朱瑾仿佛看见,齐克让和齐墨的怨魂正在兖州上空的冥冥中注视他。他们似乎想对朱瑾说些什么,可朱瑾始终无法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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