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09章 恶化(1 / 1)控制变量法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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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存敬殉国,西路军基本覆灭!

这对伪梁的打击太过沉重。

要知道,遭到遏制的朱温已不是后世那个力压八方的朱温。最显著的表现就是鄂、魏、蔡、蜀、荆、湖南没像历史上那样当他的附庸。迫于朝廷的压力,淄青、横海、襄、河中也不敢对他的侵略持绥靖,对他抱幻想。被几次清洗的朝堂也没内鬼、傻子供他利用。

经济上被封锁,政治上被孤立,地缘关系恶化,内部成分复杂,而这种种随着对李军事上的无力,汴逆业已不是后世那个精诚团结、底蕴深厚可以承受六万大军在清口灰飞烟灭……的创业集团。

你对别人好,别人不一定对你好。你给了我好处,不等于我就要忠诚你,为你效力。忠诚你,为你干活,不代表把身家性命卖给你,这是两码事。你对我有恩,也不意味我不杀你。

在批量生产墙头草的晚唐五代,在这個叛乱、造反、下克上如喝水的黑色社会,农夫与蛇、东郭与狼、唐与李茂贞这类事每天都在上演。

这是一个流行损人利己,普遍认同“识时务为俊杰”,以忠义、死节、信守承诺为耻的时代,统治者的恩威也只建立在胜利之上。

败一次,就可能会死,威望受损则是确定。威望受损,原本忠诚的大概会动摇,有点忠诚但不多的人会不忠诚,蛰伏的野心家、贼胚就会蠢蠢欲动,甚至悍跳。

如果持续失利,再深再高的恩威也会失去。

对三百年李氏如此,对藩镇是这样,统治中原十二年的朱贼也不例外,并且反噬成倍严重。

朱温难道忘了手下都是些什么货色了吗?

朱温难道对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没有半点自知之明吗。

反噬来得很快。大臣互相对视的时候,眼神里隐藏的言语,李振汇报的下意识颤抖,那是信心的流逝,惊悚在滋生。

“鸿水之上,自陕州至滑州千百里,健儿铺陈,浮尸而东,以数万计。家家河边招魂葬,哭声直上云霄。”

“悖逆禽兽的不肖子孙,卑鄙无耻的赵国大盗占领怀州,声称来年开春渡河!”

“来自易、定的李氏走狗跨过桃林塞与杨守亮合师六万围攻陕州。”

“三姓家奴鲜于弥、吴子陵与赵匡明合流,进击郾城,葛从周告急。”

“河南府士民累得鱼腹中书,曰:朱贼已死,圣唐复兴;愚夫蠢兵皆恐。”

“见妖怪,陈州妇人阎氏一胞生四胎,守令溺杀之。”

“徐、宿、泗、郓蛾贼大炽!有兵匪朱四郎者,聚集散匿的郓军五百人,自称天地造化无极大将军、报仇大都统、天平军留后,与垣庆忌、刘亥、邵贼、侯嵩呼应。”

“汝州爆发叛乱!”

硬着头皮宣读的李振情不自禁地停了下来。

“继续念吧,朕其实还好。”朱温捋着胡须,用了个自觉可以缓解气氛的小话术。

“吴讨、马殷、钱鏐、王潮、王镕、田希德、危全讽、王珂、王处存、交州节度使曾衮等十五镇诸侯先后致书,请陛下……去帝号,退位!复称宣武军。比悦、滔故事,则必代为洗雪,使天子待陛下如初……”李振总结重点,一晃而过。

诸侯致书,很多次了,但一致提出“去帝号,退位”的具体要求,这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从口头上象征性的斥责到檄告勤王但不出兵的“声讨”,再到现在提出具体要求施加压力出面调停,反映了什么?

说明他们认为你外强中干,不行了,可能要加入征讨大军了,就像当初十五道、十八道讨伐桀骜的魏博、成德、李希烈。

朝廷讨克用之败,京兆尹孙揆被擒杀,神策军虎皮被扒,后果之严重,连京西北八镇也不听号令。

现在河洛局势糜烂,张存敬之死的影响之恶劣,大梁君臣慢慢领会吧。

这年头,可不止关中的武夫跋扈,也不止关中出产李茂贞、韩建。

嘉德殿内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阴沉如水。多日来对河中惨败“安之若素”的朱温也首次在众目睽睽之下情绪失控:瞳孔失去焦距,嘴角也下意识抽搐。

损兵数万,事小。

重要的是人心向背,信心强弱。

汝州爆发叛乱,这是一个新的标志性事件,一个开端,局部地区的地主、庶民开始不相信你了。下一次战败,会不会郑州、乃至汴州也叛乱?其次,一旦民间对朱温的前途持怀疑态度,征兵就会日益困难。武夫不是天生地养,是来自老百姓的爹生娘养。

另外,西线的惨败,李军推到洛阳北面门户,对军心民意士气的伤害也是空前的。

最重要的是,朱温不敢再尽信任何一个将领和官员。

他的头颅就是一个行动的王爵、宣武节度使。

尤其是诸侯们要求他去帝号、退位、复称宣武军的消息传开以后。

他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前有天子昭告四海,面向全国公开悬赏,后有诸侯中间作保“必代为洗雪。”还有田悦、吴少诚他们在诸镇调停下被恢复官爵的案例。只要杀了他,就是汴宋颍亳节度使,就能结束战争。

李振、敬翔、寇彦卿、裴迪这些心腹已经小脸煞白。朱温一死,他们什么下场,不问可知。

朱温强行克制住心中的恐惧和寒意,笑道:“慌什么。秦宗权杀到酸枣门前尚且被朕逢凶化吉。李贼和他的鹰犬难道认为凭借一纸告书就能败朕么。”

呵呵。

刚上任那会,属于从零到一百,每天都在进步,只要不死,根基就在壮大,朱圣这个初创公司上下当然勇气益振。现在处于从天庭被打落凡尘九幽的过程,好比五百强企业步步下滑,能是一回事吗?拿“创业那么难,都被我熬过来了”振奋士气,也就骗骗中下级员工。

“朕还有滔滔黄河相隔,洛阳还有邙山、金墉城,荥阳、虎牢关同样能让李贼寸步难进。汴宋还有数以百万计的人口,整个关陇加起来,也不如我富裕。河中虽然损兵数万,但未伤根本,大梁还有精锐十余万。给朕调整局势的时间,朕会让李贼尝到秦宗权的痛苦。”朱温换上了诙谐轻松的口吻。

“下旨:诸州凡十六以上、六十以下谓之丁,逢十抽一,编为团练。”

“召回伐齐大军,且饶王师范一命。”

“让葛从周放弃郾城,撤回许昌,不与吴、弥、匡明交战,兼防忠武军作乱。”

说到这,朱温看向敬翔,道:“遣使太原,言辞一定要卑微,礼一定要够贵重。李克用每每自比伊尹、霍光、高欢,自诩英雄,又好面子,有恩必报。投其所好,先试试把他哄高兴了。另,上源驿所杀的沙陀人及太原文武三百余口,把骨殖以香木封装,一并给李克用送回去。历次交战俘虏的河东士卒,找找活口,也带上。”

“陛下,还有一要务,不若买马幽州,再募几万精通骑射的奚、契丹、鞑靼、燕人。”后背心发凉的李振冒了句。

要好马,要好骑士!

这是李振从济水原之战吸取的教训。

建议是好的,但对河朔诸镇的了解显然浮于皮毛,以范阳那帮杀材,杀人越货宰了你的使者夺了你的经费,你能怎样。

别搞笑了。

“陛下,臣还有一计。召集僧道做法,以巫蛊之术诅咒李贼。”李振又说道。

这也是个源远流长的手段。从郑伯诅射许大夫到唐宋,一直盛行。

《隋书·地理志》:“九江、临川、庐陵、宜春等江南诸郡往往养蛊。其法以五月五日聚百种虫蛇,斗相食,存一留之。”

宋太祖乾德二年:“徙湖南畜蛊之民三百二十六家于僻处,不得复齿于乡。”

从统治阶级到庶民都用,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但像李振在这种场合聊这个,未免有些狗急跳墙。

“可以尝试下。”派刺客入关作案无果,让朱温对旁门左道心灰了,鼓励了李振两句,然后拉过敬翔,凑到耳边:“诸侯致书妥善答复。重点陈述冤情,是圣人打压、猜忌我在先,不得不自保。再编造些罪行,把圣人描成桀纣。回书的时候,按军力强弱,给诸帅一一送礼,且拖一阵子。”

敬翔点了点头。

“宫廷卫士,选谁为官?”朱温又问。连左右大将都要换人了,可见他真的非常害怕。

敬翔眉头一皱。

朱友文、朱友裕、朱友恭这些亲子、假子肯定不行。寇彦卿以前挺忠诚的,但现在恐怕也有想法了,这本来就是个极度阴险狡诈残忍的武夫。

丁会?算了吧,已经称病了。

自己倒是挺合适的……可惜不会打仗杀人。

王彦章品性至真至纯,有他守宫,帝后无忧。唯一的缺陷是与陛下不太亲密,对天后的忠心远胜陛下,对陛下,或许就没什么忠心…这也是敬翔想推荐他的原因。只要天后在,王彦章基本可靠。但,帝后关系不和,为之奈何!

哪日帝后翻脸,天后令王彦章杀了陛下,王彦章会不会奉命?

敬翔不敢赌。

想来想去,竟然没有一个让敬翔觉得可以统率卫士守宫的保险将领,最终还是将目光投到了朱温比较亲近的一个舅哥身上:“石彦辞可也。”

“不妥。”朱温直接拒绝。

他打过石妃几次,不敢把石彦辞放在身边。

敬翔一抽抽,暗叹。

朱温心念如电,脑袋里天马行空,跳过话题低声道:“我意,派人去长安,把存敬的遗体讨回来。”

得知张存敬战死,天后哭了整整一天。得知张存敬头挂独柳树,尸暴狗脊岭,天后的眼泪已干了,只是出血流产,一病不起,让朱温不是滋味。而且张存敬孤军至死,也让朱温对他转恨为爱,跟着天后掉下了几滴猫尿。所以如果有可能,他还是想把存敬弄回来下葬。

“微臣必全力以赴,迎回张公。”敬翔表态道。

“俟元夜节一过,朕亲往洛阳部署军事,坐镇讨贼。”朱温最后道:“万世富贵系于明年。诸君,努力!”

到了春天,大战又会到来。这次他打算亲力亲为,若能把握战机像高欢那样在河洛之间给宇文泰来一场兵败如山倒,则有望像周齐并立。

希望能如愿吧。

诸将茫然地坐在那里,意识上仍处于昏头状态。

打着打着,明明根本未伤,军民犹存,还拿下兖郓七州,形势怎么骤然就恶化到了这个地步?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兵强马壮只是争霸的前置必要条件之一,而不是决定条件。想不明白这个逻辑,从上到下自我感觉良好,认为能一路平推,这就是后世汴人取得清口、潞州、柏乡一系列滑稽惨败,丧师十数万,最终被人以区区之力颠覆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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