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
“赵匡凝、李嗣周抵击伊阙,白居易村的士人携刁民叛乱,响应西方逆贼!镇遏伊、洛使王檀大惧,恐孤城为部下所害,不敢坚守,夜遁洛阳!”
“朱友恭正在黄巷坂外苦苦抵挡扎猪、王从训的进薄。”
“萧秀、武乙戟、赵匡凝、陈五、陈熊、哥舒金、吴讨、野利阐、李仁美、杨守亮等诸侯联军发出劝告,让陛下……臣不敢讲!”
“让朕如何?讲来!”
“让陛下……牵羊肉袒。”
“郑州防御使赵克裕、忠武军节度使赵昶、制置勾当河阴、孟津关塞道桥栅寨守捉使黄文靖、河阳节度使李思安致书,说,说……”
“说什么?”
“说陛下天怒人厌,举世沸腾,威权尽失,宜退居太上皇,传位朱友裕。四帅称,仍事朱氏。若陛下从应天道人望,李圣东征,他们自当与少帅死战……否则将采取断然措施……”
“住嘴!赵克裕、黄文靖、李思安也敢逼谏,难道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朕养的这些三姓家奴!饭桶!禽兽!值娘贼!”
……
“假圣人被真圣人吓破胆了。秦宗权兵临汴州城下,他亲自迎战,现在居然不敢野战。”
“废了,已没用了。”
“刀在手,跟我走!杀老狗,拥少帅!”
“如今王道昌隆,梁政衰微,再放任院中独夫昏庸无能,武夫之耻。袍泽们,执迷不悟还要给蠢老猪卖命的,露出右臂。愿匡扶少主嗣位者,左袒!就在这军营之内,一决雌雄。”
“开打开打!”
“额,额暂时不参与,谁赢额帮谁。”
“愚人!吾曹助谁就谁赢啊,这是艰难以来的成例。”
波谲云涌,凶枭四起,人心慌乱。决战还没爆发,形势却已到了千钧一发。一条条噩耗让所有人都感到城头变幻大王旗。
“李氏乱军朝夕而至,军中往往有恐怖流言,臣请陛下舍弃大军…出奔!返回汴京,并诏各州刺史、镇将、节度使即刻入卫,将健儿集结在王畿!”
朱温脸色铁青的走来走去,仍未下定决心该怎么办。有心出战,但军中人心离散,害怕一集结,大军当场就能被鼓噪者领导起来。他的威望已经镇压不了野心家!龟缩不出,早晚也是个死。回洛阳,半路可能被“邀斩”。等死和找死、可能会死的区别,真真是恼火。
“再使太原,对李克用晓以利害。朕死了,他也活不长。请他速派大军入豫,设法将女婿劝回去。事谐,朕把河南府、河内送给他。快!”朱温找来一人,急切吩咐道。
说完,又握着敬翔的手:“赵、魏有回音了吗?”
“王子美、萧秀、田希德直言,必以陛下自裁以谢天下,方能退兵。”敬翔凄然道。
讨逆是分轻重的。
圣人巴不得一举荡平中原。
他麾下的文武群臣谋求在这次东征中获取更高的官爵,甚至是实权节度使。
赵匡凝是出于传统的士大夫对皇帝的忠诚心理。
赵匡明是迫于兄长下场,兄长要和李氏一条道走到黑,被绑架了,也因此,他在战线上动作迟缓。
马殷是出于荆州、襄阳的地缘关系,而他巡属未定,实力弱小,加之部下倾向李氏的占多数。
而对于赵、魏两家,他们的讨逆目标只是倒朱,消灭这個撼动藩镇割据局面、在卧榻之侧对他们生存造成严重剥削与灭亡危险的战争罪犯,换掉宣武军如今的统治者,把关东恢复到巢乱前的态势,维系“以藩制藩”或者干脆说藩镇割据,而不是肃清叛军。
和谈条件就是朱温必须死,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空间。
这也是为什么陕州会战甫一开始葛从周、张廷范、赵昶、黄文靖等人就纷纷摆烂的原因之一。朱温对李作战持续失利导致威权沦丧无力是原因,四方侵逼他们抽不出更多有效兵马支援故不看好陕州会战是原因,他们的诉求包含寻求各据州县也是原因。如果朱温的败亡可以换得“父死子继”的河朔型藩镇扩大到中原,何乐而不为?
“微君言,误大事矣!”朱温顿悟了。
他算是明白了,在割据风气下,削藩是要死皇帝的!
节度使为了割据、个人欲望可以做出任何事,天子害怕,但又消灭不了,于是以节度使制节度使。
节度使谋求割据,以武力控制地盘,但害怕军队造反,于是以牙兵镇压外军,牙兵骄横,于是以亲军制牙兵。亲军也造反,怎么办?那就以后院兵制亲军。后院兵也造反呢?跑路,去邻藩、朝廷避难。
来自群众的武夫整体勉强认李氏。
这就是中晚唐。
总结起来就两句话:众建诸侯以削其力,以拱王室。广蓄衙军以卫藩镇,以捍传承。
天子、节度使、牙兵三权分立,互相对抗、制衡。
谁敢颠覆代宗、武夫的章程,谁就得掉脑袋!
如果朱温能像后世一直赢,保持威权不失,并各种下三滥清洗功臣,巩固禁军对地方的优势,那么,能混个被儿子乱刀但统治不立刻崩溃的体面结局。可一旦受挫,反噬就会来得非常快、非常厉害,一如此时。
“哈哈哈。”朱温笑了,宛如被天灵盖挨了一锤,久久不能回神。原来他要篡夺的并不只是一个残唐小朝廷,要打击并不只是跋扈武夫,敌人并不只是一个个藩镇,而是一套秩序,一个时代的……人心!
但复盘反思并不能遏止战争的发展。
双方距离不足百里,大头兵获悉贼军行动的速度已经比他还快。
“率兽食人的雍凉蛮子离开了前烟洞。”
“杂胡铁骑在弘农水东岸登陆,向洛阳逼近。”
“寡廉鲜耻的淫嫂小子进入南庄。”
“关中伪君占领老鸦陂,进击玉女山!”
“唐皇跨过观音川!”
“天子攻破小凹栅!”
“圣人的斥候出现在长秋寺!”
敌情在军中不断刷新传播:“车驾先锋对我射出劝降书!”
“伟大天子、命运之主、至高无上的武康大圣到达弘农城外!”
“上洛!杀猪!”七月初九这一天,弘农城外笼罩着一层雨后薄雾,雾中红旗半卷,发出响彻云端的鼓噪:“杀呀!冲啊!”
“敌军开始伐木准备攻城了。”没一会,雾霭散去,天空半边蓝兮半边云,明媚的阳光洒落绿茵茵的草地,风和日丽,显出漫山遍野的铁甲武士。突兀的尖叫响起:“啊,恶人军填埋壕沟了。”
“射!布防。”
“啊……”就在城头汴军观察敌情紧紧张张备战时,惨叫从背后传来,城中霎时一阵嗷嗷怪叫:“芜芜芜!烧营!”然后……仿佛不约而同,数条街道的民房被点了,滚滚黑烟冲天而起,一浪又一浪炸喝在各个角落响起:“儿郎们,鼓噪起来!”
“反也!”城上,如同收到了某种信号,不少将校、军士扔掉手上工作,带弓携槊下城汇入。
“寇彦卿要谋反!”
“朱友裕反矣!”
“氏叔琮、张慎思、萧皓、控鹤都将韩勍、长剑左虞侯赵在礼……也反了?!”
“长直侍卫长源政、毅勇都指挥使高季昌与乱军合流,他们在进攻行在橘子园!到处都是乱兵,啊,莫杀我——“
“噗!”鲜血迸溅,大臣的脑袋飞起,喷着热浆的无头尸体被乱兵抬在攒动地黑压压的人头上。
“杀呀!”
“朱温丧心病狂,少帅骁勇善战,无所不精,南天一柱,竟然两度险些被处死。”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李氏奄奄一竖奈何不得,凭什么要我当你圣人!你配吗!兄弟们,拆了他!拥少帅上位,人人有妃嫔,个个当都将!”
“整日通奸儿媳,痴迷人妻,老子当了十年兵却没婆娘,老子长得丑,你不会赏一个宫女吗——”
“莫废话,速将老狗碎尸万段!”朱友裕在人群中凶厉大叫。
“圣……老狗跑了!”
“射!”
“嗖,嗖嗖……!”随着一阵箭簇响,喊杀声同时在弘农城内外炸开:“你!去给李圣人说一声,我们在杀皇帝。等吾辈杀完狗皇帝,收拾了老狗党羽,就请降。”
“下克上了,弘农没得打了,走吧,回洛阳。”
“李贼就在城外,怕被衔尾追杀啊。”
“他们一路跋涉累得腿软,刚到,营地也没扎,哪有余力哟。结阵而出,走小路避开骑兵就行。步兵要追,和他们打就是了。”
“啧,圣人和朱友裕父子一场,不知哪来这么大仇恨,怎么突然要弑父杀君?”
轰,东门豁然洞开,上万骑士、随从、官吏拥着朱温飞奔而出。身后,密密麻的马步军、骑、步乱兵疯狂追杀。失去指挥的十余万人马就地解散,想造反的,跟着朱友裕反,不想反的,各自抱团带着民夫、工匠、妓女撤往洛阳,也有当逃兵返乡的,归顺李氏的。
“总之,完了,乱成一窝粥。”
“疯了,全是疯子,城外李圣急攻,城内急攻朱圣。”
山陂上,李某人看得目瞪口呆,又喜又忧。
喜的是,经典内乱。忧的是,从叛军造反阵势来看,战斗力还在,只是朱温驾驭不住了,也轻松不到哪里去。若自己某年陷入颓势,会不会也落得这般境地?好个五代十国。
赌一赌,朱温能逃出生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