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时间来到正月初六。
曹明终于不用再出门拜年,过去的五天里,他每天去两三家,终于把该拜的年都拜了。
今天一早,他借了一辆摩托车,来到县城与席玉约会。
从学校放假到现在,他俩一直没见,今天相见,彼此都心生欢喜,见面时,席玉直接扑进他怀里。
她这一句话不说,就往自己怀里扑的架势,让曹明很高兴,以为她想索吻,这种当街接吻的事,他还真没干过。
此时,兴之所至,他便双手捧起席玉的脸,低头吻在她嘴上。
席玉顿时脸就红了,一把就推开他,下意识左右张望了一下,脸已经红得不像样。
“你干嘛呀?这里是大街上!”
她跺脚嗔怒。
曹明左右看了看,确实看见不少路人在对他们侧目而视,指指点点。
他忍不住失笑。
当即上前把她抱在怀里,并在她耳边说:“把脸埋在我怀里,这样别人就只能看见我,看不见你了。”
“你当我是鸵鸟呢?”
席玉在他腰间掐了一下,嘴上抱怨,脸却很老实地藏在他怀里。
等她平复好情绪,曹明便带着她逛县城。
正月初六,街上的很多店都开门了,街上行人也不少。
曹明骑着摩托车载着席玉,四处游荡,来到一处小公园,看见公园里拉了好几根绳子,每根绳子上都挂着一盏盏红灯笼。
每盏灯笼下面都贴着一张红纸。
“那里在干嘛呀?好多灯笼。”
席玉起了好奇心。
曹明一听,就在附近找了个自行车车位,把摩托车停好,和席玉一起走过去看热闹。
这公园里,已经聚了不少人,都在看那些灯笼下面的红纸。
曹明和席玉走近了,才搞清楚这里是在猜灯谜。
“试试?”
席玉笑着提议。
曹明刚才看了几个灯谜的谜题,此时心里其实没把握的。
毕竟,他们读书这么多年,学校里也没教过他们怎么猜灯谜。
但今天这里的猜灯谜活动,是免费的。
而且,如果猜对了,还有一只小灯笼作为奖励。
曹明见席玉有兴趣,就点头陪她试试。
但他俩合二人脑力,连猜了几次,楞是一個灯谜都没有猜对。
这就让他俩挺郁闷。
“继续!我就不信了,我们一个都猜不对!”
席玉不信邪地撸起袖子,招呼曹明继续。
当他俩终于猜对一个灯谜,席玉开心地接过奖励的小灯笼的时候,曹明身上的手机铃声响了。
“有人找你呀?你赶紧接吧!接完了,咱们继续。”
席玉示意曹明赶紧接听。
曹明掏出手机,发现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
微微皱了皱眉,他一边走向没人的角落,一边接通通话。
“喂?请问哪位?”
“哦,您好!请问您是曹明同学吗?”
手机里传出一道略有几分耳熟的中年女人声音。
曹明一边回忆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一边接话,“嗯,对!我是曹明,请问您是?”
“哦,我是江劲的母亲,您还记得江劲吗?”
手机那边的妇人语气低沉地自我介绍。
听到“江劲”二字,曹明有点意外,下意识露出笑容,“啊,是阿姨啊!您好您好!新年快乐啊!对了,江劲呢?他过年回来了吗?他现在身体恢复得怎样了?”
江劲,曾是他们大平一中高三文科班的第一学霸。
只是高考的时候,发挥没有吕孟绮那么好,所以,在之前的高考中,江劲的分数比吕孟绮差几分,排名第二。
但即便如此,江劲还是在班主任黄庆华的建议下,填报了清北两所顶尖学府。
最后,也成功被北大录取。
只是因为分数不够突出,虽然进了北大,但江劲被调剂到一个冷门专业。
但无论如何,江劲毕竟是进了北大。
所以,上个时空,曹明听说江劲跳楼的消息后,这个时空就早早劝止江劲跳楼,并赞助江劲做了手术。
希望能挽救江劲的性命。
江劲的手术已经做完几个月了。
之前曹明也去看望过几次,从江劲口中得知,手术很成功,但他得的毕竟是脑瘤,所以,会不会复发,还要继续观察一段时间。
说起来,曹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跟江劲联系。
因此,得知电话那边的人是江劲母亲,曹明下意识询问江劲的近况。
只是,让曹明心里生出不好预感的是——江劲母亲沉默了好一会儿。
“阿姨?您听得见吗?江劲现在怎么样了?”
曹明忍不住追问。
江劲母亲轻叹一声,终于再次开口:“曹明同学,我家江劲已经去世快20天了,腊月二十一那天就走了。”
曹明:“???”
曹明脸上的笑容变成惊愕,默然片刻,消化了这个消息,他才沉声问:“阿姨,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这个消息?”
江劲的手术费,可都是他赞助的。
都没指望江劲还他这笔钱。
所以,江劲这么久,他母亲才打电话告诉他曹明这个消息,曹明心里是有点生气的。
江劲母亲哑然数秒,才低声说:“对不起呀同学,是我家江劲在临走前,特意再三叮嘱我和他爸,让我们不要在过年前,把他去世的消息告诉你,因为、因为他怕影响您过年的心情……”
说到最后,曹明能听见她低声抽泣的声音。
曹明怔住了。
为了不影响我过年的心情?
那家伙死了,都想让我过个好年?
这是他报答我的方式吗?
曹明怔怔出神,久久回不过神来。
最后还是席玉喊他,他才回过神来。
他连忙问:“阿姨,您还在吗?”
“啊,我在,我在的。”
手机里传来江劲母亲的回应。
曹明见已经来到自己旁边的席玉张嘴想说什么,他连忙抬手阻止她,然后问江劲母亲,“阿姨,江劲有没有留什么话给我?”
江劲母亲,“哦,有!有的,从确诊他的病复发,癌细胞扩散以后,他就跟我们回家了,那时候他还能写字,就提前写好了一封信,让我们等过了年,再交给您,曹明同学,您家在哪儿呀?麻烦您告诉我一声,我和江劲爸爸决定来您家一趟,好好谢谢您对莪们家江劲的帮助,顺便也把江劲留给您的信,交到您手上,麻烦您说一下您家的地址好吗?”
曹明:“……”
一阵沉默后,曹明重新开口:“阿姨,我想来看看江劲,麻烦您告诉我他葬在什么地方了,要是就葬在你们家附近,那等我过来看他的时候,您再把他给我的信给我就行了。”
……
结束和江劲母亲的通话,曹明神情复杂地收起手机。
一旁的席玉惊讶询问:“江劲怎么了?刚刚是他妈妈给你打的电话吗?我怎么听你问什么葬在哪里?江劲他不会是已经?”
迎着席玉惊讶的目光,曹明微微点头,“嗯,江劲去世了,过年之前,腊月二十一就去世了。”
“啊?这怎么可能?他和我们同年吧?才18岁呀!怎么会?”
席玉一脸震惊,不敢相信。
曹明此时心里很复杂。
虽然他早就想过江劲即便做了手术,依然有可能会死,但在听说他手术很成功以后,时间已经过了好几个月,却在今天突然得知江劲已经去世半个多月的消息,他还是很意外,心情也有点压抑。
“我想去看看江劲,算是跟他道个别吧!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曹明问席玉。
席玉微微迟疑,便点头说:“嗯,我们毕竟同学一场,要是不知道他去世的消息,也就算了,既然听说了,那我就和你一起去和他道个别吧!”
说完,席玉叹了口气,感慨道:“人生真是无常呀!半年前,他才考进北大,当时都上了我们学校的光荣榜,多风光?谁能想到半年后,他竟然英年早逝了,这就是老话说的天妒英才吗?太可惜了!”
曹明拉着她的手,带她去自己之前停摩托车的地方。
天妒英才?
他没有接席玉的话。
只是在心里想着,将来如果自己再回到更早之前的时空,一定要再救江劲一次,他想试试自己需要帮江劲几次,才能彻底治好江劲的病?他想改变江劲的命运。
同学之谊,是一个原因。
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想试试自己穿越时空的能力,到底能不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这个时空和上个时空加在一起,江劲已经死两次了。
这看似必死的命运,能被改变吗?
……
江家渡。
就是江劲家所在的村子。
曹明骑着摩托车,带着席玉来到这儿,先找到了江劲的家,见到了像是丢了魂似的江劲父母。
也拿到了江劲留给他的信。
然后,他和席玉在江劲父母的引领下,来到村尾的山脚下。
见到了一座新坟。
堆坟的泥土都是新的,一根草都没有长。
坟前的墓碑上,刻着江劲的名字。
来到这里,曹明和席玉看着坟茔和墓碑,都很沉默。
江劲父母责扭头看向一边,不住抹泪。
席玉上前,将临来之前买的一束白菊花,摆在江劲的墓碑前,并轻声说:“老同学,我和曹明来看你了。”
无人回应。
也不可能有人回应。
曹明站在墓碑前,伫立片刻,轻叹一声,微微低头致意,便转身离去。
席玉和江劲父母都跟了上去。
江劲父母都想留曹明和席玉在家里吃一顿饭,但曹明和席玉都婉拒了。
回去的路上。
曹明沉默地骑着摩托车,身后紧紧抱着他的席玉,也一路都沉默着。
回到县城,曹明把车开到一家火锅店门下的停车位上,招呼席玉进去吃饭。
两人沉默着点了锅底和一些烫菜。
等菜上桌的时候,席玉开口,“以前我怎么不晓得你和江劲有交情呢?以前在一个班那么长时间,我都没见你和江劲说过话,你什么时候和他有这么好的交情的?他去世之前,竟然还特意给你留了一封信,你现在还不想看他给你写了什么吗?”
曹明看了她一眼,低声说:“等锅底和菜都上桌了,再看吧。”
他不想那封信看到一半的时候,被上锅底和上菜的服务员打断。
席玉点点头,忽然展颜一笑,起身道:“那你在这里坐一下,我去给咱们弄两个味碟来。”
她去调制味碟还没回来,他们点的锅底和烫菜就上桌了。
片刻后,席玉也回来了。
他俩放了些烫菜到汤锅里。
刚下锅的烫菜,暂时还不能吃。
曹明迟疑了下,拿出江劲留给他的那封信。
信封上写着:曹明亲启
信封还封着口。
曹明随手撕开封口,拿出折叠在里面的一张信纸。
曹明:
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肯定已经死了,希望你不要太难过,生老病死,本是人生常态,聚散离合,是我们每个人一生都要不断经历的过程,我只是先你们一步,走完了这一生。
即便我这一生走完得有点太快了,快得我自己都有点接受不了,但仔细想想,生与死,本来就不由我们每个人自己决定,我们除了接受,也没别的选择,所以,我这两天渐渐看开了。
现在,我希望死亡并不是彻底结束,而是一个新的开始。
当然,理智告诉我,人死如灯灭,不会有残念留下,也不会有来世等着我。
也许,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会好奇我现在有没有什么遗憾?
当然会有遗憾!
我这短暂的一生,还未曾真正绽放,就要凋零了,又怎会没有遗憾呢?
但我不想告诉你我有哪些遗憾。
因为我不想欠你更多了,我欠你的已经很多,但我自己已经没能力还你,我父母大概也没那个能力替我还你,所以,你不需要去替我完成什么遗憾。
我已经想通了,我们不管什么时候离开这个世界,或早或晚,也不管我们是以何种方式离开这个世界,我们在走的那一刻,每个人心里肯定都是有遗憾的,谁都无法避免。
因此,我的遗憾也不足为道、不足为奇。
谢谢你,老同学!
我现在只能跟你说一句谢谢了。
你帮了我那么大忙,我却想不出别的报答你的方式。
如果我泉下有知,如果我能保佑你,我一定会保佑你万事如意、无病无灾。
如果我有来世,我希望能和你做亲兄弟,希望能做你的兄长,保护你从小到大,帮你实现你所有的梦想。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希望我们能早点成为好友,因为今生……相见恨晚、相知恨晚。
最后,兄弟!请允许我称你一声兄弟,不必为我难过,未来的路上,请珍重。
——江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