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楞场在石咀沟西北,正好开车路过南屯一路北下,然后朝右转舵再往前行驶两三里地就到了。
一般楞场都设置在交通便利的平坦位置,一是方便堆放木头,二是有利于运输。
17楞场的占地面积得有五六亩,也就是半个标准足球场那么大。
一辆东风汽车从坡下缓缓驶进楞场,徐宁便指着一个窝棚,让吴海泉将车停靠在窝棚旁边。
定睛望去,楞场里摆放着一堆堆码齐的木头楞子,上方表层覆盖着积雪,而在木头的横切面打着印记,这是已经被检过尺的,而没检过尺的木头楞都堆在靠左侧的空地。
此刻,正有工人使锚钩整理着木楞子,还有人赶着驴马拖拽着一节节木头往楞场运输,他们就是套户,主要是将山上伐完的木头运到楞场,然后经由专人记录标件,再按照件数记工资。
待汽车停稳,徐宁便跳下车朝着窝棚里喊了两嗓子,而吴海泉、关磊和吴海龙也都陆续下了车,只让关花留在车上。
躲在窝棚里烤火的杨军听见汽车动静和徐宁的喊声之后,便将烤土豆扔到炉箅子上,然后起身快步走了出来。
杨军见到徐宁当即咧嘴一笑,热情招呼着。
“诶呀,徐老弟!咱可有日子没见了。”
徐宁笑着抱拳打招呼,“可不咋地!杨老哥,这是我兄弟关磊……”
他将关磊、吴海泉和海龙介绍一番,旋即就和杨军唠起了客套话。
杨军笑着摆手:“这算啥麻烦呐?正好我楞场缺人,我还得感谢你呢。”
他除了爱吹牛比、要点面子,在做人做事方面,比他堂弟杨东可强太多了。
再说,头些天他去林场加油的时候,碰着徐春林和王二利了,他俩跟杨军将关磊要过来干活的事说了,所以杨军心里提前就有所准备。
但是,杨军没成想来的人竟是個干巴瘦的电线杆子,比楞场那些木头也壮不到哪去。
在他出来的时候,杨军寻思来干活的人是吴海龙呢,毕竟这仨人就吴海龙长得膀大腰圆适合干体力活,哪成想是关磊啊……
“啊,这兄弟瞅着是挺精神哈。”杨军接过吴海泉递过来的烟,点头笑道。
“杨把头,你放心,我能吃苦,让我干啥我干啥。”关磊划着火柴给他点根烟。
杨军笑说:“那我是一点都不担心,徐老弟送来的人,那肯定差不了!这么地,你不是万业过来的么,那认识老张头他们不?”
“认识,我们是同村人。”
杨军点头:“那正好,你就去他们窝棚住,前段时间有个人胳膊让猪给拱折了空出个铺。”
“石头,你先给铺盖啥的放到窝棚里去。”徐宁说道。
“诶!”
待关磊去搬运铺盖的时候,徐宁拉着杨军走到一旁,然后回头瞅了眼关磊,说道:“杨老哥,我这兄弟平常没干过活……”
杨军摆手笑说:“徐老弟,你放心!搁我这肯定不能让他累着,平常我吃啥他吃啥,行不?”
徐宁挥挥手,“不是,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啥呢,虽然他平常没干过活,但你用不着对他有啥照顾,该咋地就咋地,旁人咋干活,就让他咋干,而且一点不能差!该说就得说,千万别因为我这层关系让你难做。”
杨军有些发懵,他原本寻思徐宁亲自给人送来,是想让他给予特殊关照呢,万万没想到徐宁不是来打关系求照顾的,而是要让他一视同仁。
“啊?不是,徐老弟,他这体格子能行么?”
“那咋不行呢?家里人不让他来,他死犟死犟的非得来,这不是想着锻炼锻炼么。既然是锻炼,那就一点折扣不能打,往死练!杨老哥,你可别留手啊。”
杨军嘎巴嘴吐出烟雾,道:“诶呀,徐老弟,你这么说…给我心里边整的挺暖和。那这么地,我给他配个师傅,带着他先去归楞,再去伐木,咋样?”
“不用配师傅,我瞅他也干不长,就让他自个干,干成啥样是啥样。”
杨军有点发懵,道:“不给他配搭子,他也不会干呐。”
“你找个人指挥呗,反正我的意思是啥呢,就是让他搁楞场干不下去。他要是能坚持,就让他继续干,坚持不下去,你就往庆安递个信儿,到时候我来接他。”
杨军挠着脸,说:“徐老弟,你是不是瞅他不顺眼呐?”
“哈哈,那倒不是,正因为他是我兄弟,我才这么整的。再说你瞅他这体格子是干活的材料么?而且性格死犟,不让他常常咸淡,他能知道哪道菜好吃么。”
“啊,那我明白了,你将人放心交给我就完了,一个冬天保准给他练出来!”
徐宁笑着伸出手,与杨军紧紧相握,“成,那就麻烦你了嗷。”
“诶呀,你老说这话,那上回你帮莪壳死大孤猪,帮我搁林场露把脸,我还没好好谢你呢。”
“可别说这话,你不掏钱了么,但这回是我麻烦你,杨老哥。”
杨军咧嘴笑道:“妥啦,你就瞅我咋安排他就完了,出不了半个月,他指定得想家!”
楞场的窝棚就是用苫布和塑料布搭起来的大棚,里面有火炕、炉子、烟管。
条件自然很是艰苦,但由于晚间烧着炉子和火炕,温度要比徐宁在白石砬子的山洞高很多,盖着厚被也冷不到哪去。
关磊将铺盖扔到炕上,便走了出来,待杨军和徐宁瞅见他就收住了话头。
旋即,吴海泉、海龙嘱咐两句,徐宁便对着关磊说道:“石头,你搁这好好干,等有工夫我就过来,缺啥少啥让杨老哥去林场递个话,我给你捎过来。”
关磊点头:“好的,宁哥,你们都放心,我指定搁这好好干。”
徐宁笑了笑对着杨军一点头,道:“杨老哥,那我们先走了嗷。”
“得嘞。”
吴海泉、海龙先登上车,徐宁上车前瞅了眼杨军,见他点点头才放心,然后关上车门和关磊挥挥手,吴海泉就踩着油门在楞场里挑个头,驶出了楞场。
车内,吴海龙瞅着徐宁咧嘴说道:“二宁,你这招可挺狠呐!”
徐宁笑说:“这算啥招啊,就得让石头受点苦,否则他这体格往后能干啥?开会车都得累的腰酸背疼。”
“可不是咋地,得让他锻炼锻炼了。”吴海泉点头。
关花靠着后边没吭声,虽然她知道关磊一去年底就能回来,但她从小和哥姐没分开过,心里头多少都有点不得劲。
“泉哥,搁前边火车道停下,我坐摩斯嘎回去。”
吴海泉皱眉:“我给你送回去多好啊。”
“诶呀,不用,你们接这头直接往家走吧,我婶儿都整好晌午饭了,快回去吧。”
“那行,等啥前有空你去万业,我来庆安都行,有啥事你给个信儿,听着没?”
“放心吧。”
吴海泉将车停下,徐宁跳下车跟他们挥挥手,眼瞅着汽车远远离去,徐宁也转身漫步在火车道旁边。
等了约莫二十多分钟,一艘类似于大巴车样式的摩斯嘎缓缓驶来,瞅见徐宁招手,司机就将摩斯嘎放慢了速度。
徐宁快跑两步就窜上了摩斯嘎,这玩应就是用大巴车框架改装的,它主要是用于通勤,供应林业局、邮局、林场领导或者送现金、文件、报纸乘用的,速度最高能达到7、80迈。
刚窜到车厢里,徐宁便瞅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正捧着报纸抬头盯着他,而脚下则放着许多邮件,此外车厢里还有几个林场的老师傅。
徐宁对着白发老头咧嘴一笑,打招呼道:“张爷。”
张德玉点头,“我瞅着像是你,你咋跑这头来了?”
“这不是送朋友回万业,顺道去趟17楞场么。”
与徐宁唠嗑这人,大名叫张德玉,乃是庆安林场的一把手,同时也是郭兴民的师父。
“啊,家里来的客走啦?”
“嗯呐。”徐宁坐在了张德玉旁边。
“听说你这阵子挺消停啊,搁庆安这片挺出名,有个外号叫……小徐炮?”
徐宁咧嘴笑道:“诶呀,那都是旁人瞎闹给起的外号,我才多大点小岁数,哪能叫啥小徐炮啊。”
张德玉家住岭东,所以几乎每天早晨八点多钟,都有一艘摩斯嘎路过南屯往庆安林场走。
“还挺谦虚,往常你可不这样,这是真改好了,但你得继续保持啊。”
“那必须地么。”
张德玉算是眼瞅着徐宁这帮孩子长大的,小前儿这帮孩子经常搁林场里头玩,被张德玉踢过好几回屁股蛋,也在林场里混吃混喝过。
徐宁和他唠了一道,等摩斯嘎缓缓驶进林场,徐宁就弯腰拎着俩兜邮件,跟在张德玉屁股后进到了办公区。
“师父…诶,二宁,你咋搁这呢?”
郭兴民刚开门就瞅见了张德玉和徐宁,一时有些惊讶。
“郭舅,我去趟17楞场,搁半道碰着我张爷了,坐摩斯嘎来的。”
“啊,那你给邮件放到接待室,去吧。”
“得嘞,那我直接走了。”
郭兴民点头:“去吧。”
这是到月底了,所以林场就忙了起来,郭兴民也没工夫招待徐宁,再说他算是自家外甥还用招待啥呀。
徐宁转身走后,郭兴民就拉着张德玉进了办公室,急忙说道:“师父,林业局那头有消息说,新来的二把手半个月左右就能到,兴许得来咱庆安转一圈。”
张德玉点头:“还说别的没?”
“没有。”
“你让小徐赶紧给这个季度的量算出来,我要确准的数据。”
“那我这就去……”
“等会儿,你头些天说要给小徐家二小子整到林场?”
郭兴民摇头:“师父,我是有这意思,但这个节骨眼,我肯定不能犯错误。”
“恩,先缓缓,年后再说。”
徐宁将邮件扔到接待室,然后就去了运输区,连问了两辆车,才有一辆车是路过庆安的,然后他搭着顺风车回到了庆安。
在屯东头下车,正好路过老常家,他往院里瞅一眼,就瞅见常大年正端着狗食盆往屋里走。
“诶我艹,你这混小子,嘎哈去啦?”常大年笑问。
徐宁咧嘴往院里走,回道:“去趟17楞场,大爷,没领着黑狼去山上溜达啊?”
“溜达啥呀,黑狼这两天闹肚子不吃不喝的,都瘦好几斤了。”
“啥玩应?那现在咋样啊?”徐宁急忙问。
“张银山给拿了两片药,现在好了。赶紧进屋吧……”
外屋地,常娟和李保全正在剁酸菜馅,徐宁打个招呼就跟着常大年进了屋里,常娟抽空给沏壶茶水。
常大年给他倒杯茶水,问道:“你这些天嘎哈去了,咋没瞅着你人影呢。”
“去趟万业……”
徐宁将去万业的因由说完,常大年眯眼点头:“这杨三能搁山里碰着你仨也算是捡着了,咱们这样的人,有多少死山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你仨是做了件好事。”
“那可不,就因为这事,给虎子找个万业的闺女……”
常大年听完笑道:“诶我艹,这真是命啊。”
“嗯呐,我也是感觉挺巧的。大爷,你知道我搁万业那头山里整着啥了不?”
常大年闻言皱眉,试探道:“大皮?”
“诶呀,你咋知道呢?”
常大年笑道:“这用想啊?你要是整着熊胆至于跟我说么,那肯定是稀罕玩应呗,这山里的牲口就黑瞎子、鹿和麝、大皮值钱,鹿茸和麝香这时候都没成,那就剩下大皮了呗。”
徐宁竖着大拇指,“还是我大爷有经验哈。”
“那必须地么,我打围是差点,但论经验啥的不比老许差多少。诶呀,老许还让我盯着你点,等你啥前儿回来给他去信儿呢。”
徐宁问道:“我许大爷现在咋样啊?”
“老许现在身子骨是好差不离了,走道啥的跟正常人一样。
我大前天去一趟,他还念叨你呢,就等着跟你牵狗上山溜达,但你这阵子也没个影啊,急的他上蹿下跳的。
你高大娘还不放心他跟我进山,要不然我老哥俩都去山里溜达好几趟了,黑狼也闹肚子,我也是没招……
昨个老许儿子应该从省城回来了,再过几天老许就该去省城享福了。
老许让我碰着你,就赶紧给他个信儿,那待会我去屯部往太平打个电话吧。”
徐宁摆手,“诶呀,用不着啊,大爷,我过晌午就去太平看看。”
常大年摇头:“老许还嘱咐我旁的事了。这么地,你赶紧回家去,我去趟屯部。”
“啊?大爷,我刚喝两口茶水。”
常大年拽着他胳膊往外屋地走,“下回再喝!刚才不提老许,我都忘这码事了。”
“到底啥事啊?”徐宁有点发懵。
“你别管了,赶紧回家去。”
走到外屋地,徐宁和常娟两口子打声招呼,就被常大年拽到了当院,然后两人往前走五六十米,就在路口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