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纳城,凯旋广场。
一处隐蔽的工厂废墟里,安东尼、罗修、康纳和帕米埃,正沿着房檐的阴影潜行着。
这是第一处、安东尼决定进行侦察的据点。
罗修跟随在安东尼的身后,他内心平静,灵魂同时与“雾夜”相连,渡鸦的雾影在前方监视着,以防备任何可能到来的意外与危险。
对于“雾影”的存在,安东尼他们并不知情。他们只感觉到,这次的侦察进行的无比顺利,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多余的阻碍。
在来到这处据点之前,安东尼也已完成了、对另外三处据点的侦测。
在安东尼原本的计划之中、只剩下最后的两处据点了。
……
罗修同时,也在观察着他的队友们。
自从罗修晋升为三重命途的“裁罪大祝”之后,队友们对他的态度,也有了某些微细的变化。
例如,当安东尼想让罗修做什么的时候,原本作为队长的“命令”口吻,如今也已变为是“商量”;而帕米埃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但对罗修的态度,也由平淡向着尊敬的态度转变;至于康纳……他反而是变化最小的那个,他对罗修的态度,从始至终都更像是亲密的“朋友”。
而康纳此时,也还沉浸在失恋带来的悲伤中。虽然这份悲伤并不会影响他执行任务,但任谁都能感受得到,在康纳身上散发出的、浓郁而哀伤的气息。
以往的康纳,在出任务的时候,总是最活跃、最爱说话的那个人。可是现在的康纳,却相当的寡言少语,在之前看见罗修到来的时候,康纳只是淡淡地问候了一句,随后便没有再说任何话。
对此,罗修都看在眼里,但也并没有说些什么。
……
一行人于是,很快潜行至据点旁的高台。
这是能俯瞰到疑似“据点”的死角,由侧旁小路偷偷潜入,可以窥视到内部的情况。
于是,由安东尼领头,他张开感知,规避了所有异常的灵性涌动,并绕过了所有巡逻的血徒与血奴,登上了高台。
其他的圣裁者们,紧随在安东尼的身后。当所有人都无声无息地登上高台的最顶层,众人的视线于是向下望去。
就在视野下方,赫然是一处、类似于凹地祭坛的场所。
而在这座祭坛的正中心,正盘踞着一尊体型巨大的、如同要塞般的肉山。那便是【红莲】的“灭身者”,是这处“荆棘之血”中型据点的首领。
眼前的景象,让罗修回想起了、在初来锡纳城的时候,曾清剿过的一处“荆棘之血”据点。
他杀死第一位的【红莲】三重命途超凡者,便是“荆棘之血”的“灭身者”塞谬。而眼前所见的这尊肉山,和“灭身者”塞谬的怪物特征十分相像。
而就在那尊“灭身者”首领的四周,正匍匐着许多、身披灰色、黑色或红色斗篷的血奴与血徒。他们面前摆放着一堆堆猩红流转的肉块,从中散发出一阵阵腐败的气息。
“……看来,这的确是‘荆棘之血’的一处中型据点。”
安东尼小声说道:“算上这处据点,我们已经确定了、四处‘荆棘之血’的据点位置。”
“那么,就还差最后一处了。”罗修适时地补充道,“四处据点的位置确凿,这应该足够能说明,那份地图情报的真实性……”
“嗯。”
安东尼点点头,说道:“这是随机挑选的位置,就算敌人想要在地图上面做陷阱,那也不可能倾注那么大的人力……”
这份谨慎是正确的,罗修点了点头。虽然队长并不知道、地图其实就是他画的这件事,但谨慎总归是能,避免在一些生死攸关的抉择上出现差错。
“关于这处据点的情报,我们已经能够确认它的真实性。”
安东尼命令道:“那么,全员撤退。我们现在前往下一处、也是最后一处‘荆棘之血’的据点。”
沿着阴影与黑暗,圣裁者们于是走下高台,缓缓从据点的边缘离开。
这处“荆棘之血”据点的异教徒们,还尚未意识到,他们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已然高悬。死亡的丧钟,即将为他们重重鸣响。
……
锡纳城,贫民窟。
深处破败的废弃小巷里,空气之中正弥漫着阵阵恶臭。圣裁者们行走在沙石路的中央,时不时便能看见一具饿殍的尸体。
这些尸体已然腐烂,无数蚊蝇盘桓、萦绕在其周围,那正是恶臭气息的源头。尸体的表面也已残缺不堪,它们早已被蛆虫与食腐生物,啃食得千疮百孔。
只是,任由这些尸体摆放在道路两侧,却也没有任何人前来处理。对贫民窟的居民们来说,他们可以忍受、甚至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环境。而要让他们搬运、掩埋或烧毁其他贫民们的尸体,对他们来说,却是相当无意义的事情。
“这便是‘锡纳城的阴影’……”
安东尼忍受着恶臭的气味,他深深皱起眉头,脸上的表情透露出对这种地方的极度厌恶。
“这就是,那些【至高】之人们,所鼓吹的繁荣……所有阻碍‘繁荣’表象的东西,都被他们藏匿了起来,但这终究只是虚伪的假象。”
安东尼叹了口气,说道:
“但是,这何尝不是一种劣汰的结局……贫民们,他们大多生来就是贫民。律政厅能给予他们一片狭窄的土地,这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帝国难以给予他们更多,他们也不该奢求更多。”
“……”
罗修倾听着安东尼的话,他似乎只是在就着眼下的环境,在抒发一些内心压抑许久的东西,因此便并没有多说什么。
罗修知道,安东尼的思考有着相当的局限性。而安东尼显然并不知道的是,就在即将到来的“审判战争”之中,这些贫民们,便将从敌人手中接过武器,站到与帝国敌对的一面,成为帝国内在巨大的隐患。
安东尼在说完这些后,便不再多说些什么。只是沉默着在阴影下行走,向着目标地点无声地进发。
……
等到圣裁者们来到即将侦察的“荆棘之血”据点附近,安东尼正要前往预定的观测地点的时候。
罗修的瞳孔,猛然间骤缩!
通过“雾影”的视角,他竟同时在敌人的据点当中,看到了相当恐怖的人物!
就在雾影的视野之中,罗修提前窥视到了、不仅仅是“杀戮之影”塞提斯,还有两位“五重命途”的超凡者存在!
来自灵性层面的恐惧,让罗修不禁浑身一颤,冷汗已从他的脊背涔涔冒出。
这是罗修,所意料之外的展开!
那两名“五重命途”的超凡者,罗修认识其中的一位。
——那是“原初教派”在锡纳城当中的最强者,“祖灵主教”!
而另一位,罗修虽然并没有见过他,但从他的服饰穿着,罗修也能够辨认他的身份。
——那是“漆黑公国”令人闻风丧胆的根源之一!罗修看见了,一位货真价实的“执刑官”!
唯有“五重命途”以上,踏入“入圣者”的境界,才能够成为漆黑公国的“执刑官”之一。每一位执刑官的手底下,都掌管着一支特殊的隐秘势力或军队,在明暗处的重重恐怖事件中,经常能够窥见他们活动的身影。
亲眼目睹“执刑官”的人并不在少数。但目击到他们之后,还能够存活下来的人,就少之又少。
因此,“执刑官”在法诺尔大陆的各個势力之中,都卓有凶名。尤其是与漆黑公国完全敌对的诺兰帝国,几乎到处都流传着,有关“执刑官”残忍暴虐的流言与故事。
也正因此,“执刑官”们的存在,才处处透露着不祥、诡异与神秘。
诺兰帝国所掌握的、有关“执刑官”们的情报也少之又少。在帝国的眼中,这些“执刑官”,就如同隐藏在浓郁黑雾之中的、致命的隐匿锋刃。
此时,和罗修视域相连“雾影”,和这处据点中心的“杀戮之影”、“祖灵主教”与“执刑官”们之间,距离并不算近。在罗修的指令下,“雾影”维持着尽可能不被发现的距离。
因此,通过“雾影”的视野,罗修也只能看见他们的身形轮廓和大致的动作,而无法得知他们会聚在此的真正缘由。
但是,按罗修直觉的猜测,他们似乎、正在交谈、密谋着什么。
“杀戮之影”塞提斯,他并没有说话。而在他的面前,则是摆放着一张半人高的小桌,桌面上是一颗猩红流转的魔晶球。
在那颗魔晶球中,诡异的光芒正不断闪烁着,从其中隐约流转着一道人形,那正是“血祭之主”的投影。
也就是说——这实际上,应是由漆黑公国—执刑官所牵头的,一场来自三方隐秘势力的密谋现场!
罗修已然敏锐察觉到,他们的谋划,应当与“审判战争”有关。
“原初教派”代表圣塔教国的势力,而“荆棘之血”则代表漆黑公国,“执刑官”则同时向他们,传达来自漆黑公国的意志。
同样的密谋,由“圣塔教国”派遣出的“神谕使”,应该也在不同的场合进行过。
他们在密谋的事物,或许相当事关重大。罗修迫切地想要得知,他们究竟在密谋着什么。
若错过这次机会,罗修担忧事态的发展,或许将脱离他的控制。对他来说,眼下的自己所能掌握的、有关敌人的情报,自然是越多越好。
对罗修而言,他只知道“九月瘟疫”与“十月饥荒”等等大事件,是“审判战争”的导火索。但却并不太知晓,前世的这一时期,到底曾具体发生过什么。
那时候,作为“降临者”们的玩家,还未真正降临这片土地。对此时的罗修来说真实发生的这些事件,对玩家们而言,就仅仅只是背景板。
……
罗修于是,看了眼身前的安东尼队长。
现场的“圣裁者”当中,作为“净罪大牧”安东尼的“感知”属性是最高的。按罗修的估测,让安东尼作为自己的“传声筒”,在特定的窃听位置,向自己传递敌人密谋的内容,应该是可行的。
但是,这需要让安东尼,前往另一处相对接近、隐蔽而又安全的位置。而这次行动参与的人数,也要尽可能少,这样才能尽可能降低暴露的风险。
罗修在脑海之中,迅速构思了好几套行动方案与风险预案。当确定自身万一暴露,敌人向自己发起攻击,自己有安全的逃生路线之后,罗修终于暗下决定。
此时的安东尼,对这些可能的危险还浑然未觉。
罗修于是快步上前,赶上了队长的步伐,拉住了安东尼的臂膀。
安东尼有些惊愕地回过头,他看见罗修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紧张。
“……队长。”
罗修低声说道:“我感觉……不太对劲。”
他无法直接告诉安东尼实情,但要在这种关键的时候,阻止安东尼的下一步行动,就相对简单。
“……”
当罗修这样说的时候,安东尼脸上的表情,也随即变得严肃了起来。
这是来自、另一位三重命途超凡者的“直觉”。
而在安东尼的印象里,罗修的直觉一向很准。
在上一次,罗修感觉“不对劲”的时候,是在红枫城中,那处由洛迪夫城主提供的藏匿据点。
后来,事实果然证明,罗修的直觉是相当正确的。如果安东尼那时候执意深入“太古隐修会”的据点,后果将不堪设想。
安东尼的眉头,于是紧紧皱了起来,他眼神霎时变得深邃,向罗修问道:
“你察觉到了什么……?”
“在更深处,有很强大的敌人。”罗修小声说道,“那不仅仅是三、四重命途的敌人,可能已经达到了五重,那是‘入圣者’……”
“你感知到了……?”安东尼面露疑惑,半是询问、半是喃喃自语道,“我怎么什么也没感知到……”
“……队长,你知道我的。”
罗修低沉着语气说道,“那是我的‘圣兽’在警告我。牠告诉我说,更深处有恐怖的东西存在,但并不是针对我们。”
“恐怖的东西,不是针对我们……”
安东尼有些疑惑,但他很快便释然了,并没有刨根问底。
“既然是来自‘圣兽’的警告,我便应当正视你的意见……那么,罗修,你准备怎么做?”
闻言,罗修沉吟了一会后,说道:
“这是相当异常的情况。直觉告诉我,如果继续深入的话,我们或将遭遇的危险,可能会超出我们所能掌控的范围……”
“但是,我们的任务,依然是‘眼见为实’。”
“如果只是侦察,只是远远地侦测敌人的话。队长,只有我们两个人,是能够做到的。”
罗修同时,看了一旁的康纳和帕米埃一眼。
帕米埃很快会意。她点了点头说道:
“……我会和康纳先撤离,将已获得的情报都带回去。”
帕米埃知道,罗修和安东尼,他们接下来将面对的敌人,其强大或许远超自己的想象。
还尚未晋升三重命途的帕米埃,她十分清楚自己若是执意要留下,那只能成为累赘,甚至还会徒增暴露的风险。
虽然帕米埃觉得有些不甘,但实力上的差距就摆在面前,帕米埃并不会犯莽撞的过错。
“……我也听从安排。”康纳说道。
“……”
安东尼沉吟了一会,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么,帕米埃,你和康纳就先回教堂。剩下的侦察,由我和罗修一起……”
……
当目送帕米埃和康纳离开,他们的身影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的时候,罗修于是,向着安东尼小声说道:
“队长,等一下,我将为你施加‘祝圣祈祷’与‘祝圣赐福’的圣术。随后,我们要拐过两条小巷,前往‘荆棘之血’据点的另一侧。”
“在那里,我们要尽可能收敛灵性,避免被他们发现。然后,你便打开‘灵性视界’,尽量窥听他们在干什么,并将你看到或听到的东西告诉莪。”
“……”
安东尼沉吟了一会,随后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好的。”安东尼说道。他们于是不再耽搁,迅速按着罗修的计划,前往了另一处侦察点。
而在移动的期间,“雾影”还保持着对据点中的三道人影远距离的监视。他们的密谋似乎陷入了僵持,进入了某种停滞的状态。
这对罗修来说,是最好的情况。当他们的密谋再度恢复顺畅,密谋的结果才是最重要的情报。
几分钟后,安东尼和罗修,已然来到另一处观测点。
这里,是一片被大火烧毁的废墟。在锡纳城高层官员的眼中,贫民窟的建筑,并不具备修缮或重建的价值。因此,这片废墟便一直被弃置在此。
这处废墟,有着半毁的房屋、一层层断裂的墙垣,以及后方虽错综复杂、但有着明确通路的小径。这是最好的侦察或埋伏的地点。
而这里和来自漆黑公国的“执刑官”、原初教派的“祖灵主教”以及荆棘之血的“血祭之主”投影,之间的距离已然十分接近。
隔着一重重障碍,且安东尼和罗修两个人,都尽可能收敛了灵性,这让专注于密谋某些事物的“执刑官”与异教徒首领们,暂时并没有察觉到隔墙有耳。
安东尼于是,按着罗修的引导,尝试着逐渐放开感知。
在安东尼的感知中,他从只能听见风声与草木窸窣的声音,逐渐到能听见敌人的轻微呼吸声。
安东尼继续尝试着扩散感知,直到能够最低程度地听见,敌人说话的声音。
终于,在安东尼的耳畔,传入了细微若蚊鸣的人声。
那是苍老而模糊的、像是来自老者的声音。
“……各位,我觉得……我们无……”
“……战争……复仇……”
“这是……漆黑大公的……”
“……献祭……法比……容器……”
“重启……‘黄昏’仪式……”
那声音断断续续,安东尼只能辨别出片段的词汇。
但即使是碎片的内容,却也令安东尼感到一阵寒毛直竖。
不知不觉间,冰冷的汗水,已完全浸湿了,安东尼后背的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