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锅法一事，要等慕容彦达回京，筹谋受挫的李鄂，回到铁佛寺也没闲着。

似盐铁酒类这些专营产业，他不好插手，但杀猪这条产业链上的其他营生，他不仅可以筹划，而且可以直接投产。

首先着眼于铸锅法，无非这些产业原料之中，猪下水的保质期最短，而汴京城中从事这类小吃行业的人最多而已。

除了下水杂食、小吃食肆之外，猪鬃做刷、猪骨做柄、猪毛做毡、猪皮做衣物鞋帽。

熬汤之后的猪骨，连同屠宰后的零星下脚料，熬制猪骨猪皮胶。

熬塌的猪骨碾碎煅烧取磷，差不多就是如今产业链的全部了。

其中，猪骨渣煅烧取磷，算是李鄂的首创，化肥行业的基础，妥妥的大宋高科技。

至于其他，无论是做刷、做毡还是熬制骨胶、皮胶，如今的大宋都有了产业基础，李鄂要做的无非就是优化、细化一下，增加一些设计跟思路而已。

猪鬃做刷、猪骨做柄，李鄂筹划的第一个拳头产品就是牙刷。

如今的牙刷也真的是牙刷，象牙做柄，毛发为刷，所以叫做牙刷，刷牙可以、刷鞋也可以，无非就是权贵壕奢生活的衍生品而已。

如今汴京市面上，牙刷、骨刷、竹刷、木刷的种类也是齐全的，编制刷子的技术、工具，用不着李鄂首创，也基本算是齐备。

谈及牙刷，大宋底层生活的不便之处也不得不提，刷牙，那是有钱人的营生。

似二十八宿之中，讲究些的如李鄂，也不好讲究甚么青盐、柳枝刷牙。

盐铁专营，盐在生活之中，也是仅次于衣食的生活用品，而且多为粗盐，拿来刷牙先要研碎，挺麻烦的。

至于柳枝，春夏秋之际倒是有柳枝，只是用那玩意儿刷牙，远不如用手指蘸点草木灰或是炭灰来的简便、省事。

除了手指蘸灰简单清洁，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不刷。

所以二十八宿之中，除了李鄂、鲁智深、杨志、花荣，其他人都是满嘴的黄牙，实在不舒服了，才会用手指蘸灰或是弄点细盐擦洗一下。

没点钱财、没点闲暇，刷的什么牙？

除了牙刷之外，李鄂倒还想着以猪牙作为假牙的原料，只是按如今寿限来算，许多人用不上这玩意儿。

至于权贵，人家有金牙、银牙，如今汴京的街市上，也有专门的牙医，甚至还有专门做眼镜的。

只是这类小众行业跟李鄂的关系不大，他虽说在街市上见过，但却没有将这些小众行业做大的心思。

一口铁锅，都能让他直接遇挫，这类小众行业，更没有做的必要了。

细分产业以取利，还不是李鄂的首创，如说的一样，大宋在许多事上仅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赵大多活几年，北复幽云之地，赵佶稍微正经一点，不来靖康，大宋可能就没有南北之分了，那或许会有个不一样的大宋。

只是幽云未复，大宋便是弱宋、便是大怂，只因没有完成大一统，所以就该被后世唾骂。

但讲到真实的大宋，繁华也是不得不提的一面。

细化产业取利，于官面上而言，做的最好的就是四司六局了。

这是为官府及贵人府邸承办大型宴会服务的机构。

帐设司、厨司、茶酒司、台盘司。

果子局、蜜饯局、菜蔬局、油烛局、香药局、排办局。

四司六局虽说只是服务于官府跟贵家的机构，但在壕奢之中，取利、节约两不误，也算是一大创举。

官方置下全套的餐饮用具、食材供应渠道，取利于贵家，也算是财税的一种。

有了官府的行头，各家就不必在宴会的基础用具上增加花销，也是节约的一种。

这类取利、节约两不误的机构，即便放在后世也是很先进的。

官府有四司六局，民间也有差不多的买卖，不提这些饮食上的细处。

仅是汴京早市的劳务市场，也能看出大宋的繁荣程度。

营造的泥瓦木工，做法事的僧道尼姑，都会在这种劳务早市中出现。

再从遍及京师的小吃食肆酒店看，大宋服务行业的细化，已经不落于后世了，差的仅是一点点的提高，比如在香料的运用上，比如杀猪产业链的细化分级上。

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下水杂食行的利其器，现在的李鄂做不好，但产业细分的利其器，他还是可以做到的。

铸锅法行不通，但打造杀猪刀、刮毛刀没问题，卷制猪毛毡也没问题，鞣制猪皮自然也是没问题的。

利己之事好做，惠民之事难成，李鄂也不知道大宋的文人士大夫们有没有这种感觉。

在他想来，这种感觉即便会有，也不会太多。

惠民与惠国，对文人士大夫而言，可是大不一样的。

这也可能跟李鄂的层级有关，没到那种高瞻远瞩的位置，看到的自然就是身边事，而不是将来事、长远事。

想要利其器的去处，自然是铸造宣德炉的铸器所了。

在铸器所，看过曹正安排人收集来的制刷器具，入眼所见，最大的设备就是砣机。

砣机，往大了说就是人力、畜力车床，往小里说，就是匠人们手里锔瓷、琢玉的金刚钻。

钻石之‘钻’的由来，便是其妙可以钻玉补瓷，故谓之‘钻’！

看过砣机跟各式钻木的棱形钻头之后，李鄂又大致问了一下大弓所的石家匠人。

来自青州府的石家匠，也说不清楚，如今是否有畜力驱动的砣机。

在技术跟产业细分上，皇都汴京跟下面的州县，很多时候也是有很大代差的。

但棱形钻头的淬火、打造，石家匠人却是熟识的，有了这点技术，对李鄂而言也算是够用了。

有了砣机，李鄂要着眼的工具就很少了，螺旋钻头、细齿锯条，外加一個现在没有的刨子就算是完事儿。

如今的制刷业，木作占了一大半，而木作找平的工具，现在主要是斧、锛、铲、刮刀这类。

钻头优化一下，再设计个刨子，用简单的传动装置，给砣机增加畜力系统，对李鄂而言，也只是出几个点子而已。

让石家匠人坩埚炼钢，打造这几个不怎么起眼的小物件。

李鄂也大致看了一下如今的炼钢流程，搅拌法也就是炒钢法，就是如今取得钢材的途径，而且也不是甚么绝密的技术。

按石家匠人所说，多半差不多的铁匠，都会炒钢法跟夹钢法，只是这种炒钢的法子，对产量的限制很大，只能以小坩埚炼取工具钢，或是铸造刀剑时所用的钢芯。

听石家匠人说完，李鄂就来了精神，这活儿他虽说不清楚原理，但也见过，无非土高炉这种玩意儿而已。

吹氧、搅拌、硼砂除杂，多试几遍，土高炉也就有了，即便出钢的材质不一定能供给工业所需，但现在的大宋，也不需要甚么工业。

只是土高炉这种东西，跟铸锅法一样，别说是惠民了，即便是惠国的法子，对当今的道君皇帝而言，也不如一尊宣德炉重要。

不为官职，不为媚上，李鄂就得不到蔡徽跟慕容彦达的支持，好在慕容知府回京在即，而且得的还是工部侍郎这样的位置。

安排石家匠人在大弓所打造工具，李鄂便来到了杀猪巷的屠宰场。

如今位于屠宰场二楼的制刷、卷毡作坊已经开工了。

现成熟练的制刷匠师，曹正也找不来，屠宰场的制刷作坊，也是从街边早市找的各类游工，外加闲汉们的家眷挑选猪鬃，简单的制刷作坊也就有了。

相对于卷毡、鞣皮，用的是少府监主簿李光派来的有司匠师，屠宰场的制刷作坊，无疑是简陋的。

但简陋归简陋，制毛刷的行业门槛，可比打铁低多了。

商业的繁荣，势必催生手工业的兴起。

汴京城中贫民家庭的主妇，除了浆洗、制衣、做鞋之外，可以在家庭中从事的手工业，其实种类也是蛮多的。

每年夏秋之际来自梁山泊的莲子，仅是一个剥皮取芯的过程，就可以让一条街巷，或是整坊的家庭，挣上几个月的好钱。

大致看过流程之后，李鄂便对屠宰场的制刷业做出了调整。

竹木为刷柄之外，取猪大骨为骨柄，就是细齿锯条的用途了。

看过流程之后，在钻头、刨子之外，李鄂还增加了锉刀。

工具齐全之后，剩下的就是产品设计了。

猪毛只取猪鬃，剩下的卷毡，在李鄂看来也有些浪费，远达不到价值最大化的预期。

刷子要分硬、中、软，对猪毛的筛选，也就有了规格上的要求。

而且如今真正用来刷牙的牙刷，刷头的体积也有些过大，不符合人体工学。

小刷头，软中硬的区别，用不着考虑什么市场，李鄂在前端，就将猪毛的利益最大化了。

至于市场，有后世的客户体验，就无须问今人的需求了。

涉及到产业链，往往都是层层嵌套的，想要利用好一头猪的所有价值，也要层层细分。

有了工具才可以制作较为精致的毛刷，有了便利的刮毛刀才能将猪毛的损耗降到最低，杀猪行便跟冶铁业关联上了。

牙刷刷柄，要符合人体工学，就不能过于平直，但骨料、竹料、木料，要做饱满的手柄，损耗上就不符合利益最大化的初衷了。

如做弓一般，材料复合也就成了省工、省料的首选。

要做复合手柄，就要用到胶了，猪骨胶、猪皮胶，甚至于猪的指甲也可以熬胶，这又是对产业链的一次细化。

复合材料，又跟做弓这个军需行业联络到了一起。

木、竹、骨、角的材料复合，角弓这个行业已经做到了极致，毕竟军需涉及将士的生死，技术不成那匠师的命便悬乎了，而这也是传承了千多年的一个古老成熟的行业。

以猪骨胶、猪皮胶、猪甲胶复合木竹骨角的复合材料行业，也有很大的几率，推进角弓复合材料的再次升级。

如果跟工具钢有关的冶铁业，能在冶炼过程之中，摸索出弹簧钢的配比，那钢制弓弩的设计制造，也就可以提上日程了。

至于火枪、火炮这类火器，李鄂虽说也有一定的经验，但还真是不敢制造这类火器。

制造出来之后，弄不好就要打在自己身上。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就是靖康之难的症结所在。

万一让金贼或是蒙古人学去了火器的制造办法，那李鄂就只有退到长江以北，让子孙后代等着崖山好了。

大宋的君臣，也是真有将火器技术拱手相让的尿性。

如今的金贼，已经得了契丹的甲胄兵器，农业文明在兵甲上的优势已经不复存在，再给他们弄出火器，这仗就真的没法打了。

制刷涉及的产业链，如果再细分一下，就要涉及竹木的种植，原材料的运输了，现在想这些还早，总要一步步慢慢来的。

与制刷业相比，毛毡跟鞣皮也是差不多的样子。

毛毡是军需，可以做毡帐、毡帽、铺盖。

猪皮一样也是军需，生猪皮按照李光的说法，蒙盾虽说是主要用途，制作皮甲差了牛皮几个档次，但也不是不能用。

鞣制的猪皮，就棉甲的设计而言，如今已经加了进去。

以后制作出的皮衣、皮靴、皮手套，也未必不可以做军需。

环臂甲之外，背面带着甲片的皮手套，也算是李鄂的专利，可能之前也有，但只对将官而言。

如今李鄂设计，并付诸于制作的千套棉甲，可是正经带着环臂甲跟皮手套的。

与产业链直接相关，或是间接相关，慢慢就会把各行各业都圈到整个产业链之中。

因为除了杀猪巷的猪之外，参与这个产业链的还有人，有人就有各种需求，人的需求，也算是杀猪巷屠宰场辖下这个产业链的延伸。

李鄂想通过杀猪巷的产业链撬动的行业，他最大的着眼点，还是军需环节。

远远望去，这条军需产业链，唯一缺的就是战马的参与了。

但缺马，也是宋初不能收复幽云的主要原因，马政虽在，但骑马的人不成，才是如今大宋最大的问题。

对李鄂而言，想要参与靖康，赵大所传、赵二所倚重的平戎万全阵，就成了唯一的依靠。

农耕文明阵战，游牧文明马战，从秦至宋，大军团作战，唯一能保证胜率的，还被用烂的，可能也只有平戎万全阵了。

这跟明初立国之时朱八爷端着碗凑齐的军马差不多，无非骑卒不甚骁勇，步卒有些拉胯而已。

但整体的战术之上，平戎万全阵，对农耕文明而言还是可圈可点的。

如今有了依托杀猪巷屠宰场的简陋产业链，以后看的就是李鄂能不能补足大宋差的那一点点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