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筹划了一下位于杀猪巷的产业链,许多事开头不易,想看结果更是如酿酒一般,需要时间来发酵。
回到铁佛寺的李鄂,也没什么闲暇,下水杂食行的底层摊贩,虽说受制于铁锅会影响一些收入。
但李鄂这边也不是没有变通之法,将熬制骨汤一节放在铁佛寺。
街面上的猪杂摊子,以木桶装骨汤,趁热卖一阵,待骨汤凉了,一个选择是可以来铁佛寺的摊子上换热汤。
第二个选择是就地取材,有什么用什么,以陶锅、陶罐热一下也是個路子。
下水杂食,除了热吃之外还有凉切,凉切的可操作性就很大了。
铁佛寺猪杂院,如今还是不能跟相国寺烧猪院相提并论的。
毕竟相国寺的炙猪肉,即便大内宫禁之中的贵人,也会偶尔吃一下。
而铁佛寺的胡辣猪杂,虽说最近有蔡徽纠结的一帮纨绔子弟赏脸,但猪杂这类物事,也正经缺了登堂入室的根底,污秽之名不是那么好洗刷的。
似猪头肉、肴肉、肉墩之类的小吃,汴京的街头不缺,但缺的是调味这一环节。
低贱人家的食物,在调料的使用上,还是欠缺了那么一点资格。
如铁佛寺的胡辣猪杂,仅是一碗变相的高汤,一撮胡椒粉,就能让猪杂的味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虽说有东坡居士的红烧肉,以及黄州猪肉贱如泥的说法,虽说贵人们的饮宴之上,也多有猪肉这类食材。
但街面上的猪杂,终还是上不得台面的食物,姜豉这样加了各种调味料的猪皮冻,也不是平常人能享用的食物。
自杀猪巷屠宰场回来,李鄂又逛了一下汴京的各色小食摊位,冷切的猪头肉之类,不要说味道了,仅是白戳戳的样子,就很难让人提起食欲。
卤货,有了豆豉这类跟豆酱差不多的物事,对李鄂而言,也是没有甚么门槛的创新。
红曲作鲊这样的湖广鲊法,在汴京街市也有其踪迹,所谓红曲作鲊,就是用红曲米腌制的咸鱼。
除了红曲作鲊之外,城内酒坊还有红曲酒,有了红曲跟豆豉,还有惠民局的各种药材。
卤货,对李鄂而言,不过就是试试材料不同,滋味有何不同而已。
“佛爷,咱们在佛寺之中煮肉做汤,是不是有些不敬啊?”
因为近期猪杂汤放到了下水杂食行,铁佛寺里的锅灶,基本都被猪杂汤所占用。
新制卤货,李鄂只能找了一处院子试制了。
对孙大这类底层而言,城中的贵人是天,道观佛寺就是神了。
李鄂这位佛爷,带着如同家人一般的二十八宿兄弟,在佛寺之内煮肉做汤,孙大倒不是怕对寺院不敬,而是怕如家人般的兄弟,因此遭了厄难。
“你这厮,也太过实诚了。
你孙大郎吃不上饭的时候,是佛陀管你了,还是道尊管你了?
你养的那五个小的,可是受过佛陀、道尊的照拂?
洒家这声佛爷,你孙大郎不白叫。
叫了,佛爷虽说不能保你长生不死,但能保你衣食无忧。
好好跟着佛爷干,就别管那些个泥塑木雕了,他们既保不了你,也保不了洒家兄弟,能保咱们的,只有手里的杀人手艺,谁敢动咱们,咱们直接宰掉就好。
来,试试滋味如何?
算了,你这厮只要是能入口的东西,都是好东西。
待会儿切上几盘,送与街上的食客尝尝滋味吧……”
扫了一眼瞎担忧的孙大,李鄂回身看了看铁佛寺正殿的方向。
有他在,或许这些佛陀、道尊的泥塑神胎才不会被付之一炬,煮肉做汤,即便真有佛陀道尊,应该也不会怪罪的。
再者,要怪罪也要先怪罪相国寺的烧猪院不是?
自院街旁边的曲院街买了红曲米,李鄂的卤货,所需要的无非是调制味道。
满是勾栏妓楼的院街,是曲院街的延伸,而曲院街则是官方集中销售酒曲的地界,曲院所在,所以那处街道真正的名称是‘曲院街’,院街只是叫着顺口罢了。
当然,官方的酒曲,主要也是卖给官方的酒坊,或是汴京城中的七十二家正店,酒曲也属于大宋的管制商品。
私自酿酒,在大宋也是死罪的一种,贩私酒者五斗以上处死,贩私曲者二十斤以上处死,可是写在法条之中的。
红曲米的买卖,因为红曲作鲊,所以就宽松一些,再者北方曲院以麦曲为主,来自南方的红曲米不过是一个搭头,管制上也相应宽松一些。
“佛爷,好吃是好吃,只是滋味寡淡了一些。”
孙大实诚,李鄂让他尝尝,他便抓了一块滚烫的卤肉丢进了嘴里。
所谓寡淡一说,就是阶层的口味不同所致了。
李鄂的口味跟贵人们差不多,偏少盐。
而底层食客却最重咸口,越咸越好的口味,也是源于生存,人无盐便无力,所以咸口的食物在底层更受欢迎。
这在猪杂汤的销售上,也可以得见一斑,李鄂给下水杂食行的小贩们另加了食盐,他们的买卖就更好了,这段时间也是有过尝试的。
“这就麻烦一些了,做现成的卤货,就不好调节众人口味了。
现今只能根据口味,稍事调整一下,做偏咸与偏淡两种了。
先试好了调料味道,咸淡看看街市的回馈,再做调整罢!”
李鄂的卤货,面对的是整个汴京的居民,从底层贱民到皇宫大内,都在他的眼里。
而孙大这个之前下水杂食行,不是会首的会首,着眼点却只在汴京的街市之中,贩夫脚力的身上。
这点,莫说是孙大了,即便慕容彦达、蔡徽、鲁智深、杨志等人,也有这样的缺陷。
他们的眼界,只在自己熟悉的领域之中,而李鄂的眼界,上可谄媚道君皇帝,下可交好做下水杂食的底层贱民,这才是穿越者的真正优势所在。
用不着什么科学理论,只要有了后世的一些常识,再加上武二爷留下的杀心、杀意,就足以让李鄂在汴京厮混了。
而其中,最为关键的既不是眼界,也不是常识,武二爷留下的杀心、杀意,才是关键之中的关键。
没这点杀心、杀意撑着,面对如渊似海的汴京城,李鄂的心里也没底儿。
但有了这种杀心、杀意,无非事情做差了,便杀出汴京城。
亦或在汴京大杀特杀一番之后,再去江湖落草。
有了杀心、杀意撑着,有着外面的梁山泊、田虎、王庆、方腊做写照,李鄂这边的底气,也就扎实无比了。
“佛爷,汴京城中的贫贱太多。
似佛爷这般,动辄赊、动辄送、动辄接济,只怕下面的贫贱,会将佛爷当做傻大户来吃的。”
出去一趟,送了免费品尝的卤货,孙大回来之后,也对李鄂直言了汴京底层的泼赖。
“要不说汴京城的下水杂食行,在你孙大郎的手里做不好呢!
仔细看着曹正哥哥是怎么操持下水杂食行的。
杀猪巷的杀猪行,有禁军作保,洒家兄弟都敢横插一脚。
怕他们吃穷了洒家,洒家就不趟杀猪巷这滩浑水铺了。
去找郁保四跟花荣,让郁保四知会曹正哥哥,洒家的卤货二十文一盘。
你与花荣随洒家再去一趟大弓所。
卤货有了,还差个摊子,洒家总要为这些人一一齐备才好。
洒家的摊子,也不是说上就上,说退就退的。
以后汴京这下水杂食行,如何定行规,是曹正哥哥的事。
对那些拿着洒家当冤种的摊贩,就由你孙大郎来敲打了。
记住洒家的话,不打穷也不打勤,就打那些不正经挣钱的懒汉泼皮。
洒家给他们铺的买卖,必然挣钱,也必须挣钱,那些挣不到钱的懒汉,以后你孙大郎要帮着洒家好好敲打。”
李鄂这番话,也说出了底层人的无奈之处,眼界太浅、人生不易,遇上点波折,许多人只能就地摆烂,做那城中的泼皮无赖了。
孙大所惧,李鄂被底层的破落户们吃穷,但汴京底层的破落户,下水杂食行之中的摊贩,又何止万千。
一人一天一文钱,他一天的收益就有几十贯。
更何况李鄂筹划的下水杂食,收益率也没那么低。
按照曹正、孙大摸排出的小贩数量,买卖步入正途之后,他这边一天的收益,怎么也要几百上千贯的。
汴京,百万人的大都市,在现在也不是闹着玩的地界。
一日少说大几千头猪的消耗量,一头猪一文钱,也是几贯钱的收益。
孙大所虞,他李鄂被汴京底层吃穷,那也是不可能的。
唯一可担忧的地方,便是这些下水杂食行的小贩,挣了钱之后摆烂。
买卖,李鄂有的是,但似孙大这样的督促手段,也是必须的。
下水杂食行么,会首总要尽心尽力,打造出一个欣欣向荣的产业。
带着花荣跟孙大到了大弓所,李鄂便找来寺监的匠师,设计出了卤货摊位的图纸。
画图纸,对于屠宰场的匠人而言,也算是高科技了。
如今的许多匠人,因为没有系统的学习过,所谓传承,只是师父或是祖辈口口相传,只是一代代经验的积累。
涉及到图上作业,即便是各寺监有司的匠师、供奉、吏员,精熟的也不多。
许多图纸,无非就是匠人口述,文人擘画,其中还差了一个理解的环节。
这就导致匠人口述、文人执笔写出来的东西,文人看得懂不会做,匠人看不懂却会做。
这就又是大宋所欠缺的一点点了,所幸仁宗朝出了个沈括,编了一本梦溪笔谈,可以作为抓手。
如齐民要术、九章算术、甘石星经、墨经、禽经这类科学著作,如果一一数来,也真是屈指可数。
唯有一套医学的黄帝内经,得到了正经的发扬光大,历朝历代注释的著作不断。
除了这些之外,兵书倒是不得不提的一个亮点,武经七书、武经总要、虎钤经这类兵书,北宋倒是不少。
尤其是官编的武经总要,这也是李鄂最近常看的兵书。
虽说难掩武人经验、文人执笔的弊端,但有总要好过没有的。
在大弓所,李鄂口述,少府监的匠师、图师操刀,一遍遍整改下来,他想要的餐车图纸,也被画了出来。
与现时流行的图纸不同,李鄂要的图纸,是详细标注了尺寸、用料跟工艺的。
图纸画好,不待李鄂拿着去屠宰场那边的作坊付诸制作,少府监的主簿李光,便将他拦在了大弓所内。
“听闻法师做了一副图纸,可否让本官一睹?”
被李鄂点过几把之后,如今的李主簿,也着眼于实务了。
许多事,都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的结果。
少府监,虽说也是官方的铸造机构,但如今的少府监,只管着大内旗幡印信的制作。
甚至于少府监,也只是挂在工部之下的一个机构,九寺五监,如今正经有牌面的只有五寺三监。
似少府监这类边缘寺监,只是名号还在,留着官职养着官,正经的差遣,却是少之又少。
没差遣,李光的闲暇时间便很多了,这也是都堂审察不过,发他来做监当的原因。
上面的相公们,无非要借助少府监的无所事事,磨掉他的雄心壮志,让他老实在朝中做个应声虫。
但人要主动找事做了,事情还是不少的,通过文脉关系,李光查了查近些年工部的支应情况。
这类摸底的结果,也只能是不查不知道,一查一个不吱声了。
不说别的,单是军械一项,每年至少新造几万领的甲胄,就是工部摆在明面上的大肥肉。
保持府库之中,有个几万领甲胄,就是每年新造了。
按各府库的吏员说法,许多府库,近十年未补未开了,里面的甲胄兵器还能不能用、能不能有,都要两说着的。
至于每年营造甲胄兵刃的钱去了哪里,去处也是清晰而明确的,无非两蔡相公、太宰王黼家的府库。
跟两蔡相公、太宰王黼为难,李光虽说刚硬,但不是傻货。
朝廷就是这么个朝廷了,两蔡相公、太宰王黼,也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主簿能够撼动的。
除了醉心于监内实务,李光也真是无能为力。
听闻李鄂来了,又做了新的图纸,内心憋闷的李光,就想让这位头陀法师,给他开导一下。
“一个竹制摊车,现在也能引得李主簿兴趣了?
看罢!
做事无非做细而已,这点道理李主簿清楚,但未必做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