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李鄂举的例子,慕容彦达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伐辽之事,是如今的国朝大事,李鄂以此为例来说明器具之用,对慕容彦达而言,却有些鸡肋。
说白了,伐辽之事,他一个工部侍郎,还不够资格置喙。
即便成了工部尚书,这事儿跟他也没关系。
贸然参与其中,万一被人说成是谄媚外面那个领军的太监童贯,他慕容彦达本就没多少的文望,便会散的干干净净。
见慕容彦达眉头紧皱,李鄂差不多便看出了事情的关窍,便接着说道:
“恩相,工具之用,也不全在军械之上。
譬如这铸锅法,如今城内万全作坊所用石炭、火炭,在洒家看来却有些不得法。
烧石炭为火炭,藉此以提高炉温,这個法子不错。
只是各作坊的炼炭之窑、炼炭之法,都不甚合理。
再有就是城内的防火,虽说防火如治水,是各司大事,法子也是堵不如疏。
但城内木屋、木楼居多,一旦火起,再多的人力投入,都难以在一时三刻之间灭火。
灭火之法,洒家也不甚精通。
但防火之法,在洒家看来却是简单,多用青砖碧瓦便可防火于未然。
木楼覆泥也是很好的防火之道,草屋顶上再施以泥浆也是一样的道理。
说到青砖碧瓦,便有石炭、火炭的用途。
恩相,工部所辖事物,俱是环环相扣,莫要小看洒家说的小工具。
譬如铸锅铁模,之前各有司俱是浇铸,所以费料。
如今洒家的压铸法,无非多了一个压铸铁模而已,便能省九成铁料,其中利害,全在一个眼界上。
如今恩相恐不得城中文臣接纳。
想以文名博其好感,如今时候,却是有些难度。
倒不如另辟蹊径,以儒家格物为用,如那梦溪笔谈一般,著一工具书出来。
也好让那些城中文臣看看,于格物一道之上,他们尽皆废物……”
这次李鄂的长篇大论,倒是说动了慕容彦达。
他最后几句说的不错,博文名,不说远处,近处的苏夫子才薨了二十年。
想以文名压服众文人,他慕容彦达终究还是缺了些文采。
“那就劳烦二郎近期筹划一下……”
虽说答应的有些不情不愿,但奈何他进京的职位就在工部,除了著书立说之外,可供慕容彦达的选择也委实不多。
“那洒家便回去整理一下。
恩相,趁着年节,还是要多与小蔡府走动一下的。”
给了慕容彦达提醒,李鄂也没在慕容府多待,毕竟宫内延嗣之事,并非什么好事。
做归做,还是不能挂在嘴上的。
回到铁佛寺后,小蔡府那边的后续也就来了。
之前送去改造的明光铠、山纹甲已经收拾停当了。
经过装饰、画彩之后,两副甲胄,就跟寺庙之中的天王甲胄一般,第一眼看上去甚是唬人。
这两副甲胄,一副是李鄂的,另一副是鲁智深的。
除了两副天王甲,随甲胄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双铜鞭、一双铜锏。
而这两对武器,就完全属于仪仗用器了,每根鞭锏的长度,都在米半左右,长大之余,重量也是不轻,单支差不多二十斤上下。
一对兵刃重量四五十斤,这也是有讲究的,就跟仪仗的骨朵叫做金瓜一样,仪仗所用金瓜,虽说没有西瓜大,但也跟香瓜的大小差不多,最大的特点便是重。
此类重兵,在宫禁之中,才不会威胁贵人们的安危,这玩意儿端着都费劲,用来吓唬人问题不大,打人,总要有些气力才好。
“二郎,这甲胄倒是好看,只是这铜鞭、铜锏,怕不是给人用的吧?”
二十多斤,米半长的铜鞭、铜锏,鲁智深舞起来倒是没问题,但鞭锏过长,打人的时候就不是很便当了。
就鞭锏而言,三尺左右也就是米许长短,才会既灵活又凶猛。
米半长的鞭锏,超出了单臂的幅度,由下而上撩打的时候,很容易触地。
再者,鞭锏手砍之类,都属于近身武器,过短容易吃亏,过长又不好控敌。
仪仗所用短刀、长锏算是很完美的避过了‘合用’这两个字,短的太短、长的又太长。
“哥哥,这是宫内的仪仗器。
怕也是专门为我们兄弟炼制的。
咱们的出处,终归还是江湖草莽,人家防着咱们呢!”
对于长大的铜鞭、铜锏,李鄂也给出了说法,无非怕他们在宫禁之中闹事而已。
除此之外,两人的天王甲也一样去了披膊,没有披膊、兜鍪,好看是好看,但脖子肩头露在外面,甲胄的限制作用,就大过了护身保命的作用。
“哼哼!
倒真是如防贼一般。
听二郎之言,咱们兄弟这是要去宫禁之中做宿卫?”
摸了摸天王甲的画彩甲片,看了看能换钱不少的长大鞭锏,鲁智深这边也是怪话连连。
“嗯!
前次哥哥去西北,兄弟不是在相国寺街市上刈了八十三个北地汉子么?
那次当街杀人,让原青州府慕容彦达的妹妹,慕容贵妃受惊了。
此次拨发战甲、鞭锏,怕是要让我们兄弟,去看护一下受惊的慕容贵妃。
还有一事,兄弟不知当说不当说。
也不知鲁达哥哥听了,会是怎么个想法?”
大内的道君皇帝罕有的忙于政务,宫禁在年底也到了最松懈的时候。
此次进宫与其说是做门神,倒不如说是让慕容府的大娘子真的受惊。
鲁智深也属方正之人,一些太龌龊的事,李鄂本不想说,但两人一路又不得不说。
“刈了?
二郎说话倒是简单。
二郎有话但说就是。
哥哥知你操持如今场面不易,下面的兄弟,有酒有肉有钱花,还能三五不时的逛一逛汴京妓楼。
这些没二郎撑着,他们也只能在山中吃土。
洒家的心甚大,即便话不好听,洒家也能听一下……”
听李鄂以刈了,说他在相国寺街市所杀八十三位北地汉子,鲁智深也有些无语。
花和尚这边自忖,吃饱喝足,拿着水磨禅杖,他也能战上十个二十个,若身着重甲,打个三十、五十,他就有些不拿准了。
阵斩八十三,军阵之中虽说鲜见,但不是没有。
只是这山东阳谷武松的杀心、杀意,多少还是让鲁智深有些心惊。
若面前这个二郎李鄂说斩了八十三人,鲁智深也能接受,但如刈草、刈麦般,说将人刈了,这话对军阵出身的鲁提辖,也有些格外的无情。
“哥哥,若金贼不南下,咱们兄弟也就汴京市井一泼赖。
若金贼南下,咱们兄弟以后的日子,还真得过杀人如刈草般的日子。
若真的来了这样的日子,金贼要杀、辽人要斩,弄不好部分宋人,也要做咱们兄弟的刀下鬼。
但咱们兄弟想要在战阵博名,首先就要在汴京城扎下牢靠的根基。
此次入宫,洒家可不是为宿卫而去,而是要让那受惊的慕容贵妃,怀上洒家的子嗣。
若操作得当,慕容贵妃所怀子嗣,就是以后的大宋之主了。
让他成为大宋之主,咱们兄弟要做的龌龊事,定然少不了……”
听到李鄂这话,鲁智深也真是坐不住了,猛地起身,紧盯面前二郎李鄂,花和尚想说些什么,但却不知从何说起。
“唉……
二郎,你可要想好……
罢了,五台山文殊院中,洒家交了水磨禅杖,师父智真禅师所言,二郎是为兄贵人。
洒家便先信了二郎,若二郎想要当大宋的奸贼、祸害天下百姓,洒家定不饶你……”
李鄂所言惊世骇俗,但鲁智深终是做过流亡不法,对大宋他有归属,对赵官家么,就没什么归属了。
看着面前兄弟情义一日深似一日的二龙山兄弟,鲁智深这边千言万语,也只化作一句,不让李鄂做大宋的奸贼。
“哥哥,兄弟们来汴京,为的就是过上好日子。
这帝王将相之位,别人坐的,咱们兄弟也一样坐的。
只是如今风不称心、雨不合意,待到风云际会时,便是咱们兄弟出将入相之时。
出将入相之前,咱们兄弟总要在汴京闹出一个铁营盘的。
而这铁营盘,少不得小蔡府的襄助,也少不得宫禁之中慕容贵妃的子嗣……”
李鄂的道理,鲁智深无法辨别,但有一点他还是清楚的。
那就是二十八宿兄弟进京,日子首先过好了,其次铁佛寺外的猪杂摊子,也惠及了不少汴京贫苦。
不管是便宜的猪杂汤让一些人吃到了肉食,还是街市上的猪杂摊子,让一些底层之家有了生计。
这些鲁智深都看在了眼里,杀猪巷屠宰场中,想着那些对曹正千恩万谢的贫家妇人,这些可都是出自面前兄弟李鄂之手。
鲁智深如李鄂一般,若他跟小蔡府、曹王府弄的花团锦簇,盘剥汴京居民,花和尚也不会认这个二郎兄弟。
但他能让二十八宿兄弟过上好日子,能让几百上千户汴京贫家,有了饭辙,即便杀些人,对鲁智深而言也是侠义的。
按李鄂谋划,无论是街市的猪杂摊子,还是杀猪巷的屠宰场,都会惠及越来越多的汴京贫苦。
有了这一点共同处,即便二郎李鄂做些恶事,鲁智深也可以容忍,毕竟世道如此么。
“如此,洒家便看二郎的作为了……”
涉及长远、大局,鲁智深也看不明白,对他而言,面前好便是好。
自投了二龙山,这位阳谷武松,虽说劫过石家匠人,敲过官员竹杠,也杀过契丹汉子,但事情终要看结果来评价。
如今跟着李鄂进京的石家匠人俱是官身,被敲竹杠的官员尽是赃官,至于契丹汉子,虽说鲁智深也敬他们为国赴死,但他却是正经的大宋子民。
这些都是鲁智深喜闻乐见的,既然二郎李鄂执意要去宫禁睡贵妃,那他这个做哥哥的花和尚,就只能跟着去望风、守门了,兄弟有事,他这个哥哥也必须挡在前面不是?
“哥哥且看便是,洒家终要带着兄弟们搏出一个大好前程的。
如今的大宋,不是洒家想要的大宋,搏前程的同时,洒家也会让哥哥看到一个不一样的大宋。
至于如今君臣,死不足惜的玩意儿,即便宫中的贵妃,洒家也当她如娼妓一般。
待到对景时候,洒家便给哥哥找个皇后、帝姬做浑家……”
听到皇后、帝姬做浑家的话,鲁智深也是一笑了之,这话听着气壮。
“好了!
如今官家只有一个皇后,到时候,就怕兄弟们不够分。
二郎,不管是小蔡府还是太尉府,都不是省油的灯,此次进宫之后。
二郎还要小心则个,莫让他们做了过河的桥板,用完之后给拆掉……”
摆摆手,挡住李鄂的誓言,鲁智深也说了心中担忧。
如二郎李鄂所言,当今官员,大多死不足惜,但他们的阴狠毒辣,他这个西军的提辖官,也是见过不少。
民不与官斗,也是至理名言,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也不是嘴上的瞎话。
大宋的汴京城繁华璀璨,但供养汴京城的大宋天下,却不是这样。
仅是西北一地,每年为汴京制取做酒所用麦曲,便有十几万石。
这些麦曲,化作可以让人肆意的美酒,又不知要损耗多少万石的粮食。
糟糠之家、糟糠之妻,‘糟糠’二字可不是一个形容词。
穷苦人家吃酒糟、米糠以饱腹,达官贵人吃美酒,吃糟糠养出的猪牛羊肉为乐,这可都是搭在那些糟糠人家头顶的苦难。
汴京居民的饭辙多,下面的农户造反的多,就是源于此处了。
虽说造反会被招安,但日子过不下去了,不去造反难道等着饿死吗?
许多事,鲁智深想的明白,却说不明白,如今二郎李鄂做事不差,他跟随便好。
“拆桥?
哥哥莫要忘了,咱们是二龙山贼匪出身。
平常时候,咱们可以霸着杀猪巷、下水杂食行取利。
到了对景时候,短道劫财、绑票取赎、杀人越货,才是咱们兄弟的本业。
日子若好过,咱们便好好过;日子若不好过,就凭汴京禁军那点本事。
咱们兄弟,以汴京为山头啸聚一场,也就是他们起了过河拆桥心思的时候。
想让咱们兄弟没好日子过,洒家先杀绝他们这些狗才。
哥哥且看,上元节在即,兄弟还要在这汴京城中放上一把大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