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做个庄中豪富,彼此间结寨以自保不好么?
非要搞三搞四,搞出了事端,自家就一定能有好处?
莫要想着为匪做盗一番,招安之后就没人计较了。
人家的算盘精细,岂会被你们一帮江湖粗汉算计?
老实待着,莫要生事,与那边的书信来往且停了,不听洒家之言,洒家也不会保你,有事便先拿你李家庄下手。”
对梁山,李鄂敬而远之,对独龙岗上三大庄,他却是要拉拢的。
如今人力即是生产力,也是战斗力,没人万事休提。
独龙岗上三大庄,单个拿出来,实力也不在高俅的禁军之下,守土守家,只要屯够了粮食,再辅以土寨院墙。
三大庄守望相助,可并不比州县好打多少。
只是三大庄之中的祝家庄,李鄂不怎么看好,怕将来祝家投了金贼。
金贼以后治理河北、山东地,也是将来蒙元包税制的开端。
对如今大宋的文人士大夫而言,蒙元的包税制才是天堂。
只要缴足了税赋,他们可以田宅无数、奴仆成群,甚至可以用太监,可以买卖蒙人为奴仆。
自宋之后,为蒙元殉国的文人士大夫,反比明末多的多,也是好大的讽刺。
似祝朝奉这种做过官员的士大夫更是如此,因为这类官员出身的士大夫,更懂的盘剥百姓。
金贼来了,初时这类人会惶恐不安,等知道了包税制的好处,这些人又奋不顾身以迎王师了。
与辽相比,金贼对大宋威胁更大,南宋之灭、蒙元之兴,包税制埋下的祸根可不浅。
在祝家庄外等了好长时间,庄内的祝家太公祝朝奉,才珊珊而来。
“不知粮道如何称呼?”
听着面前祝朝奉四平八稳的开场白,李鄂笑了,倒是好個文脉太公。
“督粮而来,并没有甚么称呼。
有称呼也在洒家的督粮大旗之上。
听闻祝家庄豪富,那便为大军出粮一万石。
粮食几时可运至天平军驻地?”
祝家庄的祝朝奉想要拿着文脉压人,李鄂这边可就不客气了。
督粮副使,也没有文牒之中说的那么废物,仅是查看各地种植的粮食。
李鄂说了让祝家庄认缴一万石粮食,高俅那边必然会认可,平靖地方、同心协力么。
祝家庄不出,那就是勾连梁山盗匪、图谋作乱了,哪朝哪代都是这样的说辞。
督粮旗扎在了祝家庄外,认缴军粮不仅不会给钱,祝家庄这边,还要再拿一份钱出来犒军。
“朝廷税赋,自有其法度,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军汉来操持朝廷法度了?
本人不才,也有五品朝奉大夫……”
见祝朝奉要蹬鼻子上脸,李鄂面色一沉,说道:
“朝奉大夫,倒是好气势。
算了,你不认缴,自有你认缴的时候。
听闻祝家庄内有梁山贼寇,叉出来罢!”
见李鄂被自家几句话顶了回去,祝朝奉这边不仅没有自得,脸上反而多了担忧。
祝家庄不怕那种张口就要打打杀杀的武夫军汉,就怕这类阴鸷如鹰狼一般的武将。
‘不认缴自有认缴的时候’,这话的威胁太大,涉及到了整个祝家庄的生死存亡。
养匪自重、驱匪害民,也是这类阴鸷武将的老套路,但也端的好用无比。
正因近处梁山水泊势力太大,所以独龙岗上三大庄才要结寨以自保。
若祝家庄无惧梁山,又何来结寨自保一说?
只要面前武将的话散播出去,梁山人马来打祝家庄,只怕扈家庄、李家庄一个也不会响应祝家庄。
梁山贼匪打下祝家庄后,朝廷的剿匪大军,自然可以随后便至,驱了梁山贼寇,或是灭了梁山贼寇。
那时节,祝家庄上下,死的就冤屈无比了。
“既然将军要拿贼人,稍等片刻,贼人便会被叉来。
不知将军家门何处?”
不近山寨,周边无贼无匪,祝朝奉自然无惧什么武夫军汉。
但坏就坏在祝家庄紧邻梁山水泊,水泊之上还驻有大寇。
州府之兵还无力清剿,如今来了能清剿梁山的王师,祝朝奉可不想祝家庄成为剿匪的战场,所以刚刚还硬气无比的朝奉大夫,在贼寇面前,也不得不低头。
“不见洒家头上铁箍么?
洒家是方外之人,并无家门可言。
但你祝家庄的山门却是豪横异常,贼匪洒家带走,以后的事,且行且看。
但愿祝朝奉有治民强民之能,不认洒家督粮旗,便不会有官军前来祝家庄!”
李鄂说了这话,对祝朝奉而言就算是谈判破裂了。
但疑似梁山的人犯不能不给,祝朝奉跟儿子不同,因为他出庄门的时候就看到,李鄂这群人骑的马匹,就是之前养在祝家庄的。
官军失了什么也不会失了战马,宰牛杀马有罪,在军中失了战马,不仅有罪还要赔偿,这跟兵甲可不一样,大宋缺马。
至于军粮认缴之事,连附近的梁山讨要粮食,都可以讨价还价,就莫说是官府了。
州县走上一趟,探探官军的实底之后,再做计较不迟。
祝家庄很重视对梁山的情报,听闻最近梁山人马一部分去了南边。
梁山缺人,短时间就不会攻打祝家庄,无非谈判不成,再认缴便是。
“将军说的是,军粮与否,彼此间再议。
祝家庄这里还是有份奉仪给将军的。”
话谈死了,祝朝奉这边也没敢翻脸,如是几十上百石粮食,也就认缴了。
开口就是万石粮,那可是价值近两万贯的粮食,这也是实打实的两万贯,山匪都没这么抢的,何况是官军?
“朝奉大夫的奉仪还是自家留着吧!
洒家只认贼匪跟军功。
祝家庄在洒家看来是不错,但许多事总要知根知底才好谈。
祝朝奉不妨去天平军驻地扫听一下洒家名号。
只是扫听完了,许多事就不会很干脆利落了。
但愿祝朝奉能有个好靠山。
不然,嘿嘿……
魏成,带上那夯货。
李应,李家庄可愿招待我等?”
见祝家庄门口,押出来一个獐头鼠目的汉子,李鄂就知道这厮就是惹事的鼓上蚤时迁了。
再看李应身边,一个黄脸汉子,一个虎气青年,这俩多半就是杨雄跟石秀了。
李应不做介绍,李鄂也懒得管他们,总有见面说话的时候不是?
人到手,李鄂也不想再给祝家庄下马威,许多事,他现在做来也是懵懵懂懂。
毕竟真正要扯旗,可不是上山落草,有个山头有几条壮汉便能跟朝廷叫板。
他要的也不是跟大宋叫板,而是跟以后的金贼叫板,这也不是几千条、几万条好汉能做成的事。
介时,无非国仇家恨纠结在一起,总要杀个尸山血海才好出口恶气。
“李家庄自然愿意招待将军。”
见时迁被押出来,李应心里也舒了一口大气,没了杨雄三人搅乱,那谁也不能将他定为通梁山的贼寇了。
“祝朝奉,许多事洒家愿意直来直去,你们却不好会错了洒家的意思。
洒家只是不愿杀人,并不是不会杀人。
洒家的意思,你可听得明白?
无非就是有些招数不能用,用了,洒家必然要杀人的……”
给了祝家庄告诫之后,李鄂这才打马转身,让李应在前面带路,押着时迁,便奔李家庄而去。
“杨志兄弟,你看时迁兄弟,跟那边的杨雄兄弟、石秀兄弟都是要投梁山的好兄弟。
就这么一路押着回庄,不好看吧?”
转出祝家庄视线,李应骑着驽马便靠到了杨志跟前,话虽说是对杨志的说的,问的却是做主的李鄂。
“先这么着。
还没上山,就想纳投名状,也该着他们吃些苦头。
李庄主,洒家跟梁山么,虽说有些恩义,但恩义也不多。
你的营生,无非收赃销赃,钱赚个差不多就够了。
梁山,对李庄主而言未必是什么好去处。
惹了朝廷关注,梁山前途,要么被剿灭,要么被招安。
招安,可不是甚么正经前程。”
顺着李应的问题,李鄂扫了杨雄三人一眼,说什么时迁偷鸡被抓,那也是扯淡的话。
上梁山,单靠裤裆里的三两三可不够,山下要生活,山上也要求活。
梁山大寨,大是安稳,大也是累赘,没几个独龙岗三大庄这样的地界照应,梁山越大垮的越快,仅是吃吃喝喝,谁做寨主谁头疼。
看了下三人表情,李鄂估计以祝家庄为投名状的事儿,多半就是时迁的主意。
只可惜这位梁山第二,为梁山出力不少,却只得了一个一百零七。
“不知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李鄂的话,在李应听来也是站着说的,梁山,岂是想交好就交好,想舍弃就舍弃的存在?
“二龙山李鄂,敕封的奉武头陀。
洒家的话,李庄主要好好想想,在李家庄,你李应一里之内称王称霸。
出了这李家庄,祝家庄都不拿你当个人物。
上了梁山,山上好汉无数,你李应打算坐第几把交椅?
又能坐第几把交椅?
即便坐上去了,又有几个人能听你的?
在李家庄,你李应手一挥,庄中青壮俱能响应,到了梁山,谁又会响应你?”
刚刚的独龙岗上,李鄂也大致看过那里的地形,高地位置不错,前有良田无数,后有八百里水泊大泽为退路。
祝家庄有个祝朝奉,占了独龙岗正面的大半位置,按魏成所说,另外的小半,就是扈家庄地盘了。
扑天雕李应的李家庄,位于独龙岗面对水泊的一侧,地虽说少了点,但李应也凭着劣势,选了销赃的营生。
前有良田后有水泊,按照兵法,这独龙岗只在冬日里不好防守,过了冬日,也算是进可攻、退可守的一处地界。
一旦金贼来犯,这处所在如果再招一批各地难民,作为据点是不差的。
所以,李鄂这边就不想让梁山有什么三打祝家庄的机会。
将来这独龙岗,兴许还是他的地盘呢!
“李鄂兄弟说的是,只是山上上下,总有些江湖恩义纠缠不清的。
有些话,兄弟想说,但也不知如何开口。
如李鄂兄弟所言,李家庄所在,兄弟也觉着不错。
只是……”
谈及跟梁山的关系,李应也有些无奈,王伦那时候还好些。
自打晁天王并了王伦,换了吴用主事,李家庄跟梁山之间的关系,就多少有些扎手了。
吴用想帮梁山把便宜占尽,但李应做的是销赃的营生,没有点大利,谁乐意做这样的营生?
“不急。
朝廷大军此次过来,也不是仨月两月就能回师的。
许多事且走且看。
前面便是李家庄罢?
李庄主经营的不错,好好守着这份产业才好。”
说着话,李家庄便到了,远看一眼李家庄的寨墙,李鄂也不由的夸了一句。
或许是源于残唐五代,或许是源于山东境内的民风剽悍,无论是祝家庄,还是李家庄,都是有寨墙围绕。
这类或泥筑、或石砌、或夯土的寨墙,一点也不比一些州县的寨墙差。
但凡有个会守御的教师爷,这类寨子,就不是千八百人可以攻下来的。
如果寨中再多点弓弩之类,不是正规军,很难攻下这样的村寨。
还有一点,守自家村寨,跟守城池,士气也是不一样的。
“李鄂兄弟说的是。”
见李鄂并不亲近梁山,李应心里也犯了嘀咕。
扫了一眼身后的杨雄三人,兴许看看李鄂的处置,才能摸清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李家庄仅是看到了一个影子,庄门附近,迎接庄主李应的人马也在庄门处聚集。
出门厮斗的都是自家子弟,看这场面,李应的李家庄,还是有些凝聚力的。
路上,李鄂也看过,李应带去祝家庄的三百庄客,俱是二十啷当的小年轻。
跟黄河岸边的魏家寨一比,李家庄起码大了十倍不止。
真要点起青壮,李家庄这边,多半是要过千的,如果男丁都算上,弄不好就是几千。
因为现在的人均寿命也不高,人生七十古来稀,这也不是瞎话。
“好庄子!
好人心!
李庄主莫要辜负了这些庄客才好。”
三百庄客到了庄子门口,庄中人马纷纷上来嘘寒问暖。
李鄂再赞了李应一声,最起码的一点,李家庄的人心,比那边的祝家庄要齐整的多。
李鄂将祝彪摔下马的时候,祝家庄庄客,不少都面露胆怯,不断后退。
人心,许多时候也不需细看,稍一打量,冷暖向悖也就映入眼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