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街角处踯躅不前的李鄂,曹二娘子铺子二楼,曹茗对身旁的孟玉娘说道:
“玉娘,我们姐妹要委身的这个男人,却是不好拿捏。
心志也大的很,你下楼去把人请上来吧……”
听到曹茗话语,孟玉娘没有下楼,却在曹二娘子面前跪了下来,回到:
“二娘子,玉奴不敢僭越。
玉奴能得郎君青眼,脱离蔡府苦海,还得了偌大一笔赠仪,便早已心满意足了。
家中事全凭二娘子吩咐……”
孟玉娘所说,也确属实情,虽说她的家门是台谏言官,但她却很清楚自家由来。
无非就是京中言官,买上几个靓丽的女子,托以女儿之名,送与小蔡府的玩物而已。
她本不姓孟,名字也不是唤作玉娘,孟玉娘之名,只是京中言官给她新取的名字。
家门何处,既然沦落风尘就不忍言说了,无非流民之后,父母冻饿而死,剩她一人,被人随意买卖而已。
本以为会被卖入妓楼,不曾想运气不差,进了小蔡府,可进了小蔡府之后,她才知道,那小蔡府却不比妓楼干净多少。
跟她一起进入小蔡府的姐妹,许多都莫名不见了,因何不见,孟玉娘隐有猜测,只是不敢去想罢了。
如今能脱离小蔡府掌控,还等得到不菲的身家,虽说依旧不自由,但总好过在小蔡府莫名失踪不是?
“你知道便好。”
拿捏完孟玉娘,曹茗便自顾下了胡梯,走到店铺门口,看着街上的英武头陀,便对身边女使说道:
“月奴,去请了法师店内奉茶。
客气、恭谨一些,莫要坏了家中规矩。”
听到二娘子吩咐,依旧一身男装打扮的月奴,便出了铺子,聘聘婷婷走到李鄂身前,柔声说道:
“法师,二娘子请郎君回家吃茶。”
听了月奴不伦不类的称呼,扫量了一眼跟他算是熟悉的曹府女使。
曹府的豪富,从女使、仆从身上就能看的出来,女使月奴的姿容,并不比曹茗差多少。
而曹茗身边的娘子军,也是正经练过武艺,且粗手大脚的女汉子,职司区分从体型、相貌上便能看的出来。
“回去告诉她,莫要让她玩火……”
曹王府的谋算,在李鄂看来并不复杂,无非想借助他的武力,看能否在接下来的变局之中,找些机会而已。
但他李鄂的便宜,并不是那么好赚的,真沾上了,对曹王府未必有好处。
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如今的李鄂虽说有了羽翼,但也只是市井之中的羽翼,说白了,搞搞暗杀,做個汴京市井地老鼠还成。
真要站出来跟曹王府称兄道弟,以曹家女婿自居,那也是纯粹的找死行径。
汴京的规矩在,他就得老实趴在市井之中,做小蔡府衙内眼前的市井红人。
若汴京的规矩不在了,那才是他跟二十八宿,站起来说话的时候。
“法师,二娘子吩咐月奴不敢不从。
法师莫要为难月奴……”
见面前头陀不听话,月奴便抹起了眼泪,这眼泪也不白流,今日这人若请不回去,她只怕要被二娘子掌嘴了。
“倒是好大的架子,自取其辱是吧?
那就走吧……”
听李鄂语气不善,亲眼见过自家二娘子在头陀面前吃瘪的月奴也不敢应声。
只能亦步亦趋的陪他进了铺子中,并以眼神暗示二娘子小心。
见了月奴眼神,曹茗亦有些胆突,面前头陀可不是个矜持人儿,若刚刚之请逆了他的意思,遭罪的还是她自己。
“郎君,楼上吃茶……”
引着李鄂上了胡梯,曹茗挥手挡住要跟上的仆从。
今日这头陀面色不好,兴许就是她的灾劫了,总不好让这些下人在一旁观瞧自家的热闹。
见二楼雅室中坐着已经显怀的小蔡府姨娘孟玉娘,李鄂的面色倒是缓和了一下。
“住在这里不要客气,需要什么便跟曹二娘子说便是。
如今她欠着洒家的债,而洒家欠着你的债……”
听到李鄂说辞,孟玉娘慌忙跪下,回道:
“郎君勿要如此说话。
若不是得郎君青眼,将玉奴救出相公府,只怕玉奴要跟其他姐妹一样,被贵人临幸之后,便会就此失踪。
如今玉奴孑然一身,全赖郎君活着,郎君但有吩咐,玉奴无不遵从。”
进入小蔡府,孟玉娘首先学的就是规矩,所幸她命好,没有在官家驾临小蔡府的时候,被派去随侍。
如她所想,随侍之后的小蔡府女眷,多半都被府内处理掉了。
许多事,小蔡府不未雨绸缪也不成,无论哪个姬妾怀了赵官家的孩子,将来都是难以分说的事儿。
事后将侍妾处理掉,下次官家再来,换了新的便是,总好过将后患留在将来不是?
“那就先住着。
小娘子,洒家吃不过茶沫子,就不要忙乱了。
既然小娘子不吃洒家之前的提点,邀洒家前来,那洒家就把事情说的更透彻一些。
如今曹府曹曚,借了洒家的钩挂,成了官家即位以来唯一一位勋贵殿帅,不知曹王府该如何回报洒家?
小娘子莫说陪睡之语,若说陪睡,那小娘子的嫖资就高的离谱了。
若以此为嫖资,小娘子怕是也不够资格开这个口,飞将军李师师才几多嫖资?”
听到恶头陀发难,曹茗登时便打翻了桌上茶盏,这话说的过于直白、龌龊了。
“郎君如此说奴家,奴家便活不了了……”
看着桌案前,赤红了眼眶的曹茗,李鄂摇摇头说道:
“洒家刚刚说的还不够明白?
小娘子若还要拿勾栏瓦舍哭哭啼啼那一套,便脱了精光再跟洒家哭闹。
总要让洒家看看,这等耗费值与不值吧?
小娘子言说曹氏女不为娼妓,但如今做派与娼妓何异?”
听到李鄂如此说话,曹茗便将手中擦拭的杯盏,顿在桌面上。
“郎君,说话不要太放肆!
曹府,虽说不是代代有王号,但也是差不多的。
曹家乃开国武勋之家、王爵之家、后妃之家。
不容你一个头陀如此贬损。
奴家命运多厄,未过门便死了夫婿,奴本在这绣巷,好好做的买卖。
郎君缘何要约奴家去瓦舍见面?
若郎君无那万人敌的本事,自可招惹奴家试试?
若不是曹府相逼,郎君在奴家眼中也是不如猪狗的物事……”
见曹府这位二娘子,动怒的时候都要克制,不喊自己贼头陀、恶头陀,却喊了郎君,李鄂嗤笑一声,说道:
“掌嘴!”
李鄂这话说了,孟玉娘却先跪在了地上,掌起了自己的嘴。
“倒是好大的排场!
没你什么事,一边坐着去。
你、曹茗、掌嘴!
不然今夜曹曚必遭横死,曹府上下死多少人,到时候数数便知。
视洒家如猪狗,你这娼妓在洒家眼中亦如猪狗无二……”
听到恶头陀当真发了恶戾,曹茗也不再僵持,便一下下开始掌嘴。
这曹氏女倒也硬气,十几下后,嘴角便流出了血迹。
“女人,汴京如此多的瓦舍妓楼,一把银钱撒下去,洒家要什么样的没有?
独你曹二娘子生的与众不同,难道是金子做的?
若是金子做的,不妨亮出来让洒家瞧瞧,若真是,允了你便好。
若不是,你一寡居的女子,拿什么跟汴京城中几万甚至十几万莺莺燕燕相比?
见面之初,洒家便给了你一铺买卖。
挣了钱,你只要分润洒家便好。
如今你们曹王府谋的是什么?
昧下洒家的钱,还要利用洒家的人么?
代代有王号,与洒家何干?
这偌大的京师,帝姬、郡主、甚至于后妃多了,哪个又不比你曹茗高贵?
赚洒家,你们曹王府的算盘,未免打的过于响亮了。”
李鄂说的,也是他敢对小蔡府后宅下手,却对曹二娘子敬而远之的理由。
大宋帝都汴京这潭水,初看如小水洼,走进去之后才知是深不见底的。
就如之前上苇庄佃户帮之争,高俅要带兵剿匪的时候,才不得不对李鄂让步。
那时候的厢军,对他还是看都不看的,等他劫了厢军钱库,再打上门之中,厢军这才如高俅一般缴了钱引。
不是高俅跟厢军,对付不了他这个泼皮,而是时候不对景,双方都没必要在关键时刻,跟泼皮搅的不清不楚。
若到了对景时候,莫说高俅与厢军,即便赵武那样的差役,也能让李鄂一行生死两难。
不对景,当然也有小蔡府的关系。
但如曹王府一般,用一府中女子,用一虚妄的婚姻,就想锁死他,这招小蔡府见了也是无解。
只要李鄂睡了曹二娘子,那他们之间就是家事了,小蔡府再怎么也不好插手的。
“那郎君为何要招惹奴家?
奴家心迹已表,郎君也有意思,也是独身一人。
郎君与奴家的婚姻,虽说只能私下里说,但府中认你这个女婿啊……”
掌掴到嘴角出血,曹茗这边也开始摆事实讲道理,希冀来绑定与李鄂的关系。
“因为洒家有更好的选择。
想跟洒家合作不是不成,但曹王府的投入需要更多才好。
仅是为了一个女人,洒家不会为曹王府做太多事的。
如这小蔡府的孟玉娘一般,当日救了曹晟一把,就足以换你曹二娘子了。
今时曹曚得了殿帅之位,曹府内再出十个如小娘子一般的女人吧。
洒家兄弟多,不怕曹府女人多。
不然洒家就撺掇小蔡府,将曹曚派去山东剿匪。
高俅怎么死的,曹曚便会怎么死……”
听闻李鄂说及高俅死讯,曹茗便从茶案后慌乱的走出,如刚刚的孟玉娘一般,低眉垂首跪在了李鄂面前。
“郎君不要!
若大哥薨在山东,便没有曹府了……”
若李鄂不提高俅之死,曹茗这边还有静气。
听了之后,想及家中大哥所言,高俅与两蔡不和之事,那这位步军殿帅之死,就颇多蹊跷之处了。
最蹊跷之处,便是面前头陀跟高俅一路去了山东。
“果然是后妃之家,能屈能伸。
知会你曹府的当家人,想要从洒家身上赚取好处,不是不成,但要拿出诚意。
女人只是点缀,却不是诚意。
洒家之前,对你曹王府至真至诚,只因我那曹正哥哥。
多次与小娘子便利,也是因为曹正哥哥。
小娘子真以为在汴京城中有几分薄名,便能勾的洒家魂不守舍了?
小娘子,洒家还是那句话,京中各色妓楼太多,颜色超越小娘子的也太多。
小娘子在洒家眼中并不值钱。
诚心诚意交往,才能携手共进不是?
占洒家便宜,可不是没有代价的。
孟玉娘帮洒家照看好,若把她当做了奴仆,那你以后就是洒家奴仆。
若孟玉娘出了差池,洒家直接便弄死曹曚。
把洒家当嫖客赚,尔等是眼瞎了吗?”
说罢,李鄂便拂袖而去,曹王府的算盘打的过于理想化了。
只看驸马都尉曹晟的样子,李鄂觉着曹王府已经不算是大宋将门了,那日马军小营的驸马都尉太过拉胯。
“玉娘,以后好生伺候郎君。
我却是会错了郎君心意……”
在孟玉娘战战兢兢的眼神里,擦掉嘴边血迹,曹茗也改了对她的态度。
也不理会战战兢兢的孟玉娘,曹茗招呼仆役自顾给她提高了相应待遇后,便匆匆离开了铺子。
李鄂正经挑明了跟曹府的关系,曹茗这才发现她有些自作多情,那恶头陀的急功近利也是真白的很。
这类人,就真的不好打交道了,他只看眼前利益,不看长远,眼前之利差了,他必然要变脸喊打喊杀。
李鄂威胁之语,曹茗跟曹府也不能不当话听,那敕封的奉武头陀可是个真正的万人敌,而且是市井中的万人敌。
真让他杀了曹府家主曹曚,头陀是死还是沦落江湖跟曹府无关,如今曹曚也算是近几代之内不错的家主了。
真没了曹曚,难道让驸马都尉曹晟做家主?
曹王府面对市井的直白,能拿出来的东西也就真的不多了。
如蔡徽一般,派个家中子弟跟李鄂厮混,曹府不敢。
勋贵之家,媚上招揽圣眷,在文人士大夫眼中,跟找死无异。
如李鄂所说,曹曚是如今官家即位二十年来,第一位勋贵殿帅,可见朝中君臣对勋贵之家,忌惮到了什么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