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攻城的规矩,金贼攻城不利,接下来便是相对漫长的对峙期。
可汴京城中的明诏送到,青城的完颜兄弟便知失了真正的先机。
接下来,完颜宗翰率军去相州擒拿赵宋新皇赵构,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完颜兄弟见汴京守将,上次要杀大宋的新君赵桓,四月初黄河开化的时候,金军一部,便押着众多俘虏回转大同府了。
没了以战养战的手段,完颜兄弟的粮草也支撑不了太久。
随着汴京城外的护龙河,因气温升高而开化,金贼的攻城战,也陷入了漫长的停滞期。
因拥立康王赵构为新皇的事,汴京城中的百官,也开始慢慢恢复原有的政务架构。
只是慕容太后,除了封赏了一个宰执、一个天下兵马副帅之外,并未册封新的官职,也没超擢任何一個官员。
即便暂代三司职司的李光,也是继续挂着工部侍郎职司。
拥立之事,如李鄂想的一样,成为大宋新皇的赵构,并没有在磁州、相州行坚壁清野组新军之事。
而是抽调了磁州、相州的军马,再从井陉借调一批军马,将坚壁清野的差事丢给了井陉守将,自家却带着汪伯彦、宗泽,直奔应天府去登极了。
赵构一动,完颜宗翰这边就跟着动了。
因为懿旨中的弃守城池,整个宗族就会被划归奴户、匠户,这就让原本一听金军到来,便纷纷弃守的大宋官员,只能死守城池。
奴户匠户,是没有科举资格的。
慕容太后懿旨传到大宋各地之后,大宋南方的一些宗族,也纷纷在本地招徕壮丁,应援北方的同宗官员。
这样的旨意可不是闹着玩的,大宋每一地的官员,在汴京城中,都有详细的贯籍年甲,地方官员真要弃守城池,那汴京的吏员大笔一挥,以后宗族子弟就没资格科举了。
科举是文脉之根,慕容太后的旨意,又是跟拥立新皇一起的,认大宋皇帝,便要认慕容太后的懿旨,这种裹挟,对于文脉而言也是致命的。
这道旨意一发,完颜宗翰的南下擒龙,只怕就要硬打硬杀了。
即便地方官员弃城而逃,失了城池,那他的宗族也得先把人杀了,再将城池夺回来,不然后代子嗣脱不了奴籍,影响的可是一个宗族的延续。
这时候又该说一说大宋的民心未失了,只要大宋民心未失,那些有地方官的宗族,就必须确保自家的官员,只能死于任上,只能死于城破之际。
弃守,是不可能弃守的……
春季开化,攻城战停滞,城外金贼的粮草告急,李鄂却在汴京城里搞起了军管。
以汴京城墙为外圆,城墙与民居坊市之间,为巷战的第一层,如此层层嵌套,到了皇城左近,城内的五层防御区也就划分出来了。
如果算上皇城,那就是六层防御区。
第一层防御区,也如河东河北的坚壁清野一样,居民内迁,第一层便是战争区域。
除了增加寨墙、增加厚度之外,第一层的防御区,也建起了‘V’形木栈道跟城墙相连。
第一层防御区可以支援城墙,若城墙失守,这些木栈道又区分了城墙与第一层防御区。
第一层防御区的房子,也多数改建成比城墙还高的三层楼,无非主打的就是一个立体空间的攻城战。
一旦汴京失守,金贼涌入汴京城中,那才是屠宰场真正开业的时候。
防御区划分出来,便是对汴京军民的划分。
如今双皇北狩,李鄂便是城中说了算的那一个,如今虽说有些不太扎实,但终归他还是说了算的那一个。
守城战中待遇最好的便是禁军,李鄂一句话,曹曚一纸军令,以前的禁军便不再是禁军了,想要再入禁军也不难,无非重新筛选一遍。
三衙禁军之中的殿前司,本来算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入选军士,多半都是武勋、文臣之后。
可汴京城中的文臣武勋被送出城后,殿前司禁军所属就多半不能用了。
新组殿前司,人员可就比之前少多了,只有千余人左右,这是曹曚、慕容彦达、李鄂三方选出来的千余人,大概的忠诚度还是有的。
殿前司禁军,差不多被废弛,侍卫亲军马军跟步军,却得到了相应的扩充。
还是大宋立国之前的筛选标准,从身高开始,其次才是身体素质、战心、战意。
而三衙禁军之外,李鄂又新增了一军,名曰荡北军。
荡北军的骨架便是之前的汴京泼皮,选兵的标准也比三衙禁军高了不少。
年岁、耐力、武力,统统都在考核之内,荡北军五万人优中选优之后,才是三衙禁军选兵。
之前曹曚所筛除的禁军之中的累世军头、军中刺头,也是荡北军架构的一部分。
而原本的汴京二十八宿,便是荡北军底层的指挥了,一军两千五百人,剩余八宿为中军。
同时五五为伍的二十八宿,直属的五人,需要分出三人入荡北军的护纛营,除了护纛之外,他们还是荡北军二十指挥的补充。
新组的荡北军,目前也只有二十个指挥的位置,其余将校,则是中军大帐战时安排。
遏制底层的派系,不仅赵家大宋会,李鄂一样也会。
虽说随着实力的壮大,难免出现派系,但现在的汴京城中还是不要出现派系为妙,杀兄弟,不好在汴京城中开刀,如今的汴京城需要上下一心。
荡北军跟三衙禁军一样,非战时每月十贯军饷,战时管吃住、军饷减半。
荡北军跟三衙禁军,拢共选了十五万士卒。
帐不经细算,仅是战时的五贯军饷,便让李鄂感受到了压力,十五万人,一年开支九百万贯,没有大宋一半的税赋作为补充,养这十五万人,就是汴京的不可承受之重了。
除此之外,汴京城还有守城民壮十五万人,每月三贯钱管吃住,一年下来仅是饷钱也在五百万贯上下。
算上粮食,这就差不多三千万贯的开销了。
五贯,也是大宋皇都汴京的一个门槛,正常三口之家的花费,就在五贯左右。
当然这不能对标汴京市井底层,但汴京的底层人家,一人一月的收入,也在两三贯上下。
所以禁军军饷十贯,并不是什么太高的工资标准,这时节是真正的战时,打仗可是真要玩命的。
好在如今的汴京可以军管,饷钱也可以画些大饼。
汴京除了十万禁军、五万荡北军、十五万民壮之外的四五十万人,就被划归军管了,这样一来整个城市便好管理了。
军管,首先的一条便是粮食配给,除禁军、荡北军的粮食管饱之外,民壮、官员只得八分粮,参与军管的人家六分粮、五分粮不等。
剩余不足份的粮食,汴京的基本的商业运转还在,军管务工之外,也有其他做工的机会,算是弥补了吃饱这个问题。
军管务工每人每日三个时辰,发放定额的口粮。
汴京街市之上的粮食,还是之前的价格,石粮十贯,猪肉五百文每斤。
军管务工,做的也不全是军械,如今汴京城中物料充沛,炼炭、炼铁、铸锅,这类李鄂之前的筹划,也可以放开手脚来干了。
城中受影响最大的就是原本的酿酒业了,城池被围,军民粮食受限,再大规模酿酒,即便粮食不缺也是说不过去的。
没了城中的官员之家,七十二家正店的买卖也大受影响,反而汴京小食业却不怎么受影响。
至于遍布汴京各处的瓦舍妓楼,李鄂也权当看不见的,此类行业也不好去军管,免得以后被人诟病。
军管开始之后,汴京城的运转虽说受了一定的影响,但城外终归是有金贼几万大军的,结果也是绝大多数人可以接受的。
只是新任的三司使李光,却找到了李鄂面前。
“法师,不将城中铁矿、铁料炼成兵刃,反而铸锅,是不是有些过于轻忽城外金贼了?”
李光此来不为别的,却是为了军管务工之事。
李鄂的军管务工,只有两成的工时用在了军工制造商,剩余的八成,多半都在普通制造业上。
现在若是太平时节,李光也不多说什么,但金贼兵临城下,却将有限的人力、物力用于普通制造行业,多少还是有些不妥当的。
“计相,汴京的攻防战,终不是日夜不休的,城外金贼,也不会年年月月的常驻。
如今大宋新皇已然舍弃了皇都汴京,这次守住,下次金贼还来呢?
如今的大宋,不仅有新皇、还有太后。
汴京乃大宋皇都,不被金贼摧毁,慕容太后便要为大宋守住汴京这份家业。
将来,南方的新皇会否供养汴京,还是未知之数。
咱们这些主事人,总要有前后眼观瞧一下的。
金贼走了,秋时还来。
如今洒家想的可不是城中事,而是城外事。
如今已然到了春播的时候,今年的高粱种子再不种下,那秋冬之际,金贼再来,咱们的粮食在哪?
如今新军已成,月余之内,洒家便要跟城外的金贼决战。
洒家在等,等金贼下一轮攻城。
月余之内金军若不攻城,洒家也得开城而战了,终归是天时不等人,如今汴京城周边,数十万顷田地荒芜。
这么打下去,先扛不住的便是咱们……”
瞅了一眼慕容相公也要看其脸色的李二头陀,李光叹了一声时也命也,便没有多说什么。
城外终归有金贼虎视眈眈,如李鄂说的一样,汴京周围直到河东一带,可不止数十万顷田地荒芜,加上河北一带,只怕是百万顷以上的田地荒芜。
若金贼在不退走,汴京的军粮无虞,河东路、河北路的一些地方,来年便要面对无粮的窘境了。
只是金贼不攻城便主动决战,也是李光不支持的。
大宋已经被俘虏了两位皇帝,朝中百官大部也被一同俘虏。
王时雍、徐秉哲的百官行述,可谓是大宋官家文武丑态百出的一部书了。
主动决战,万一再失了汴京,百官行述到了金贼手中,那可真就斯文扫地了。
“法师,如今态势,却是我方战力不彰。
一旦出城战败,这大宋的国祚,可就要失却于北方了!”
畏金贼如虎的可不仅是出奔汴京的太上皇赵佶,一心和谈的新君赵桓,以及将来的完颜构。
还有被李鄂索拿的金人好外公王时雍,以及六如给事中李邺。
金兵人如虎、马如龙、上山如猿、入水如獭、其势如泰山、中国为累卵,可是在汴京深入人心的。
至于被射杀于汴京城下的四尽中书王孝迪,则是没机会开口说,那所谓男子杀尽、妇女掳尽、宫室焚尽、金银取尽,这样的恐吓之语了。
这四尽中书的话,李鄂觉着倒是可以作为荡北军的北伐军令。
“计相,洒家刚刚想了几句话,回去之后,便做成荡北军的旗帜吧!
男子杀尽、妇女掳尽、宫室焚尽、金银取尽,便是荡北军以后开拔的军令了。
对景时刻,这四尽荡北军,就是大宋恭迎二圣骸骨回归的回报了。
此仇此恨,当刺青于皮肉,铭记于心肺,刻凿于骨髓。
洒家若败城外金贼,三五年内必要北上伐金!
大宋之土太狭,养军花费太重,如今汴京城中仅是士卒民壮,一年便耗费三千万贯。
洒家要报仇,也要钱!
计相,好好琢磨着三千万的花费吧!
洒家已经承诺了出去,此后军饷,但以金银制钱,若改钱引,众军自可杀上官自取……”
听了李鄂的狂悖之言,李光无奈摇头,汉唐强如许,都没说过四尽之类的狂话。
立国百五十年,被辽夏金三国先后压了百五十年的大宋,也一样说不出这话的。
这话气势虽好,但终究是空想而已。
“法师,若出大军决战,终是要城中众臣商讨之后,方可成行的。
切不可因法师战力无双,而小看城外金人。
若失了大军守御,这汴京城防,这祖宗社稷可就危如累卵了!”
听着李光劝诫,李鄂摇了摇头,自打汴京有了充足的弓弩之后,城外金贼的败局便已经定好了。
强弓硬弩之下,金兵如果还能人如虎、马如龙,那李鄂直接认栽,自刎于阵前便好……